第十二章 此生荒芜,此生厮守
拓跋泓神色大变,怒吼:“朕不信……朕囚着她,锁着她,就不信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墨君狂!”
慕容烨冷冷道:“那么,只有一个结果,意浓恨陛下,至死方休;意浓郁郁寡欢,忧郁成疾,也许一年、两年、三年便芳魂归西。”
拓跋泓无语,脸孔揪结,痛色弥漫。
“陛下是九五至尊,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是魄力;倘若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那么,放手让她离开,成全她与所爱之人,亦为魄力。”慕容烨沉重地劝道,“如若陛下真的爱她,便成全她,让她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快乐地活着。至少,在她心里,会记得陛下的放手与成全,会将陛下放在心中。”
“放手……成全……”拓跋泓喃喃道,怔忪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不舒服的症状消失了,只是,水意浓觉得心空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两日,拓跋泓没有来,她想他、念他,却又觉得不尽然,觉得自己思念的人并不是他。
可是,又是谁呢?
她问过春花、秋月,她们说,陛下忙于政务,过两日再来凌云阁。
紫宸殿的宫人来传话,说皇后抱恙,请她去一趟。
墨明亮病了?
水意浓来到紫宸殿,无论是殿前,还是大殿,皆无人影,唯有一股冰寒的寂寞。
踏入寝殿,她看见,皇后坐在桌前,穿戴齐整,华美而高贵。
头戴凤冠,着深青翟衣,外罩雪白斗篷,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华美而高贵。她精心理过妆容,胭脂红魅,端庄大方,整个人从头到脚,是册封那日的装束。
水意浓心中讶异,她不是抱恙吗?为什么作这身打扮?
“皇后哪里不舒服?传太医了吗?”
“你不怪我吗?”墨明亮秀眸幽冷,“我害死了你的孩子。”
“事过境迁,我忘记了。”
水意浓知道,这一年来,皇后郁郁寡欢,足不出户,从未见过陛下。说到底,她身居后位,却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自己。因此,水意浓觉得她挺可怜的。
想到此,她更觉得对不起皇后,“皇后,我不是故意霸占陛下,不如这样,我劝陛下来看看你。”
墨明亮的眸子蓦然睁大,惊讶道:“你说什么?”
“皇后抱恙,陛下自当来看望皇后。”水意浓拍她的手,“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皇嫂,你究竟在说什么?”墨明亮吃惊地问,她怎么了?
“你叫我皇嫂?”水意浓又诧异又迷惑,“你为什么叫我皇嫂?你是皇后呀,为什么……”
“你喜欢我皇兄,是我皇兄的妻,我自然叫你皇嫂。”
“你皇兄?”水意浓弄不明白了,“你皇兄是谁?”
墨明亮震惊得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才道:“你喜欢的人不是陛下,而是我皇兄,墨君狂。”
水意浓喃喃道:“墨君狂……”
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不,不是,好像这个名字一直埋在她心里……忽然,一张俊毅、冷硬的脸浮现在她脑海,一些类似于记忆的片段在她脑中闪现,她的头很痛,很痛……
墨明亮在她耳畔提醒道:“皇嫂,你想清楚,你喜欢的人是墨君狂,是墨国皇帝,而不是魏国皇帝拓跋泓。”
水意浓捂着痛得似要裂开的头,闭着眼,看见了一个正痴痴望着自己的男子。
他是墨君狂吗?
“为什么会这样?”
“皇嫂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墨明亮斟了一杯酒,慢慢端起来,慢慢送至嘴边,慢慢饮着。
“我看见了他……我想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水意浓痛苦道,那些记忆在脑中回转,那么多,那么痛,那么伤,“头好痛……”
从魂穿那日在墨国将军府被扫地出门开始,这三年所经历的一件件、一幕幕,在脑中快速闪过,告诉她,她爱的人不是拓跋泓,而是墨君狂。
可是,先前她为什么认为喜欢的是拓跋泓?
不知过了多久,头慢慢不疼了,她抬起头,看见墨明亮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想起来了?”墨明亮眸光淡淡,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死寂。
“我……怎么会这样?”
“皇兄在金陵等你。”
“我知道。”水意浓无奈地叹气,“可是,拓跋泓不会放手。”
“我有一个法子。”墨明亮的唇角微微一动,滑出一抹轻微的笑。
“什么法子?”
忽然,墨明亮呕出鲜血,水意浓大惊,扶住她,“皇后,怎么会这样?你……你服毒?”
墨明亮又呕出血,五脏六腑被毒酒绞得疼痛难忍,羽睫轻颤,“皇嫂,我害死你的孩子……对不起你……对不起皇兄……”
“可你也不必服毒呀……我不怪你……”水意浓悲痛道,“我去传太医……”
“不要去……我并非因为内疚而服毒……”墨明亮低缓道,秀眸交织着绝望与痛楚,“此生此世,我的心给了陛下……可是,陛下不爱我……没有了心,我如何活下去……”
“你怎么这么傻?”
“我也不想这么傻……可我再也撑不下去了……这一年,我无时无刻地想他,每日都是煎熬……每日都是折磨,我不想再熬了……”她一边呕血一边说,语声发颤,饱含哀痛,“我爱的……是在金陵的齐王,不是在洛阳的魏皇……我喜欢的拓跋泓,已经死了……”
泪水涌出,水意浓哭道:“你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回墨国……”
墨明亮微微一笑,“我只想与死去的拓跋泓在一起……皇嫂,我死了,陛下会将我风光大葬……出殡那日,你伺机出宫……”
话音未落,她便倒在桌上,气绝身亡。
鲜血染红了雪白斗篷,红白相间,惨烈得怵目惊心。
一条生命,便是这么一抹鲜红,灿若云霞,之后便是一片暗淡。
水意浓看着她,泪流满面。
拓跋泓恩准了墨明亮的遗言请求,将两个近身侍婢赐给她,命她们在陵寝外为她守陵,相当于伺候她。
出殡这日,长空阴霾,冷风呜咽,好似为死者哭泣。
宫人抬着巨大的黑色棺木从紫宸殿出发,沿着宫道一步步往宫门走去……
他站在长长的廊道上,远远望着送葬队伍在凄风中远去。
明亮,对不起,朕负了你。若有来世,朕必定好好待你。望你一路好走。
直至送葬队伍出了宫门,他才离开,前往凌云阁。
不出所料,前院、后苑、大殿、寝殿、偏殿,没有意浓的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望着空荡荡的寝殿,他知道,她已经走了,混在送葬队伍中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颓然坐在床榻前的宫砖上,眉头深深地蹙着,低低地笑起来。
意浓,你终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