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章 心如深渊,骄阳似火
次日,水意浓刚吃过早膳,安乐公主就来澄心殿,要带她去御花园。
墨明亮打量她,从头到脚,又是摇头又是蹙眉,“皇嫂,这衫裙太素雅了。金钗,为皇贵妃换一袭艳丽一点的衫裙。”
水意浓连忙道:“不必了。”
这袭梨花白丝纱长裙的确素雅,不过她向来不喜欢太艳丽的衫裙。
“御花园的芍药、月季娇艳欲滴,但是人比花娇,那些妃嫔哪个不是装扮得花枝招展?皇嫂,你就这么去,只怕让人觉得寒酸。”墨明亮说的是实话。
“所有人花枝招展、美艳动人,我一身素雅清淡,那不是一枝独秀?”
“也对。”
墨明亮不再劝她,挽着她的手前往御花园,金钗赶紧跟上。
骄阳当空,碧空无云,晴艳的日光遍洒寰宇,空中金光闪烁,有些刺目。御花园深碧浅绿,花木扶疏,芬芳袭人,她们穿花拂柳,前往凉亭。虽然是郁蒸的五月,不过时辰还早,倒有习习的凉风,吹在身上分外舒爽。
水意浓望见凉亭那边有不少人,亭外站满了宫人,亭内坐满了人。
听公主说,芍药、月季开得正艳,林淑妃起了兴头,邀请孙太后和众姐妹在凉亭赏花、饮茶。
她问过金钗,苏皇后、宁贵妃相继薨了,眼下后宫以林淑妃为大,不过,墨君狂并没有将后宫交给林淑妃掌理。虽然只有六个妃嫔,但也时常发生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墨君狂懒得理会,好似有意让她们自生自灭。
凉亭颇为宽敞,孙太后坐在正中,着一袭深青宫装,慈眉善目,含笑与一众媳妇闲话家常。
林淑妃紧挨着她坐,居右;李昭仪坐在孙太后的左边,王美人、苏才人、秦贵人和周贵人坐在另一个石案。
六个妃嫔,容貌各有千秋,都打扮得异常娇艳,好似花丛中的芍药、月季,争奇斗艳,都想独占鳌头。
“母后。”墨明亮欢快叫了一声,奔进凉亭,笑嘻嘻道,“儿臣为母后带来了一个人。”
“哦?谁呀?”孙太后缓缓地笑,转头望过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水意浓步入凉亭,盈盈行礼,“臣妾拜见太后。”
孙太后惊喜地笑,“原来亮儿说的是你。意浓,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水意浓靠前两步,孙太后拉过她的手,怜惜的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可怜的孩子,你又清减了。身子是自己的,可要为自己保重,知道吗?”
她应了,“谢太后关怀。”
六个妃嫔见太后待水意浓这般好,目光不一,各怀心事。
孙太后的眼眸流露出对她的喜爱与关怀,“虽然陛下还没给你应当的名分,不过,哀家想听你叫一声‘母后’。”
“太后,没有名分,便名不正言不顺。”水意浓温婉道。
“哎呀,母后还怕没有那一日吗?”墨明亮笑呵呵道。
“公主说得对,说不准明儿陛下就晓喻六宫了呢。”林淑妃抿唇一笑,眼中藏着不屑。
“母后,方才说到哪儿来着?”李昭仪岔开话头,浅笑盈盈,“水妹妹来了正好,淑妃姐姐办的这赏花会,人越多越好玩呢。”
“方才说到,以芍药为题做诗呢。”秦贵人笑道。
“淑妃姐姐才情卓绝,冠绝后宫,水妹妹亦才冠金陵,不如淑妃姐姐和水妹妹各作一诗,让众姐妹一睹风采。”周贵人眸光微转,绵里藏针的话说得合情合理。
这些妃嫔一唱一和,你一句我一句,倒有点联手欺负人的感觉。
水意浓心惊,跳舞不在话下,做诗却不行。虽然水大小姐精通琴棋书画,但是她只有水大小姐的记忆,哪会做诗?
林淑妃当仁不让,急于表现似的,“各位妹妹见笑了,本宫就以芍药为题,献诗一首。”
凉亭安静下来,只有饮茶的声响。
她的目光落在那富丽色艳、妩媚多姿的芍药上,瞳孔微微一转,曼声道:“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众人拊掌,皆赞“好诗”。
水意浓焦躁不安,怎么办?这些妃嫔恨不得踩死自己,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然,周贵人微笑道:“轮到水妹妹了。水妹妹,诸位姐妹正等着呢。”
水意浓尴尬不已,看看墨明亮,又看看众妃嫔。
墨明亮正要开口为她解围,李昭仪明眸含笑,“太后,倘若水妹妹做不出诗,不如罚个什么,也好让诸位姐妹乐一乐,可好?”
恰在此时,有人惊喜道:“陛下来了。”
众妃嫔纷纷欣喜地转首望去,墨君狂沉步走来,头戴金冠,金芒闪闪,一袭明黄色帝王常袍映着璀璨的金芒,仿若神祗,让人仰视,又禁不住那刺目的光芒。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孙太后端然坐着,微笑融融。
墨君狂踏入凉亭,身形峻挺,气魄慑人,帝道十足,宽敞的凉亭顿时显得逼仄。他身上点染的金芒好似照亮了凉亭,众妃嫔皆含情望他,各展风姿,以期得到他的注目。
他向孙太后淡淡一礼,她笑道:“陛下怎么得闲来了?”
不露丝毫情绪的目光扫视一圈,从水意浓脸上滑过,最后,他看向母后,“今日风有点凉,儿臣便出来吹吹凉风。”
墨明亮有意告状,“皇兄来得正好,诸位皇嫂正做诗呢。淑妃皇嫂做了一首好诗,正好轮到皇嫂。方才有人说,假若做不出诗,略作小惩,让诸位皇嫂乐一乐。”
说着,她揽住水意浓的肩,对皇兄眨眼,示意他为水意浓解围。
“听来倒是有趣。”墨君狂笑得温和,“方才是谁说要罚?”
“是臣妾。”李昭仪心虚道,不敢不认。虽然陛下看似没有生气,但以陛下对水意浓的宠爱,必定也会维护水意浓。
“有何好主意,说来听听。”他的眼眸仍然含笑。
“臣妾以为,也不是真的要罚,只是让诸位姐妹乐一乐。”李昭仪娇媚地笑,“假若水妹妹做不出诗,那便让水妹妹斟一杯热茶给淑妃姐姐吧。”
“算不得小惩。”墨君狂取了果品放入口中,并无维护水意浓之意。
水意浓的心一滞,虽然斟茶给林淑妃并不屈辱,也不是什么惩罚,可是,他纵容妃嫔戏弄自己,毫无维护之意,这就是他真正的心思——借妃嫔之手,惩戒自己。
李昭仪浅浅一笑,“既然陛下恩准,水妹妹便以芍药或月季做诗。”
秦贵人莞尔道:“水妹妹莫急,慢慢想。早闻水妹妹才情卓绝,京中无人不知,诸位姐妹都盼着一睹你的才情呢。”
水意浓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既然他和众妃嫔都想看自己出糗,那便出糗吧。
“水意浓无才,怎比得上淑妃?”她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林淑妃,“淑妃请用茶。”
“皇兄。”墨明亮跺脚,责怪他。
林淑妃尴尬地笑,不知道要不要接过这杯茶,看向陛下。陛下正与王美人低声说着什么,她心中一动,伸手接过那杯茶。
水意浓屈身等了半晌,才等到她伸出手,这时候,他竟然和一个妃嫔说说笑笑,无视自己。
不知怎么回事,手上一烫,整杯热茶悉数泼在手上,水意浓惊叫一声,伴随着茶盏落地的脆响。
茶盏落地,瓷片四溅。
众人皆惊,孙太后略有责备地问:“怎么回事?”
林淑妃惊慌地起身,屈身道:“陛下息怒,母后息怒,是臣妾不当心……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还没接到茶盏,就……臣妾拙笨,连累水妹妹烫了手,请陛下责罚……”
这茶水是刚换上的,还很烫,泼在手上,烫红了,辣辣的疼。
水意浓看着红透了的双手,咬唇忍着。
林淑妃是故意的。她明明接住了茶盏,却故意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倒在自己手上。
金钗赶上前,拿起水意浓的双手,吹着冷气。
墨君狂冷凉的眼眸瞧不出任何情绪,“既是不当心,那便罢了。金钗,扶她回去,传徐太医瞧瞧她的手。”
众妃嫔惊诧,陛下竟然没有发怒!竟然没有责骂林淑妃!竟然没有维护水意浓!
墨明亮生气地跺脚,“皇兄……”
“母后,儿臣回御书房批阅奏折。”墨君狂未曾看过水意浓一眼。
“去吧。”孙太后点头。
众妃嫔目送陛下离去,然后看向水意浓,或得意,或解气,或阴毒,或冷笑。
水意浓霸占着陛下,夜夜专宠,今日看她当众出糗,她的手还被烫伤了,陛下并不维护她,也没有流露丝毫痛惜之色,太解恨了。
孙太后担心道:“烫成这样,可怜的,快快回去。”
水意浓告退,墨明亮和金钗扶着她离去,众妃嫔看着她慢慢走远,心事各异。
孙太后凤颜冰冷,“今日之事,哀家暂且不追究,但是哀家不希望有下一次。”
众妃嫔齐声道:“是。”
徐太医看了水意浓的双手,说烫伤并不严重,抹两日药膏便会好。不过,他开了一张药方,说调理她的身子。
金钗送徐太医出去,墨明亮气呼呼道:“皇兄怎能这样对你?怎能让她们欺负你?明明是林淑妃把茶水倒在你手上的。”
水意浓莞尔道:“别气了,伤势又不严重。”
虽然这么说,心却隐隐作痛。墨君狂,你借她们出气,是不是?
她劝墨明亮先回去,说自己想歇会儿。
墨明亮说明日再来看她,总算走了。
坐在床上,水意浓想着当时他的反应,越想越气闷,气得眉骨酸痛,泪水盈眶。
金钗回来,开解道:“皇贵妃,莫胡思乱想……”
“我不是皇贵妃。”水意浓陡然吼道,“不要再叫我皇贵妃!”
“皇贵妃……”金钗吓了一跳,知道她被陛下的态度伤着了。
“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水意浓捂着耳朵。
“那奴婢叫您什么?”金钗很为难。
“随便。”
“方才陛下那样……不如您与陛下好好谈谈……”
“我想静一静。”
金钗只好退出寝殿,摇头叹气。陛下这般宠爱皇贵妃,为什么不惩戒林淑妃呢?
水意浓心烦气躁,想睡觉,却睡不着,索性出了寝殿,一路往外走。金钗连忙跟上,问她要去哪里。她一路疾奔,奔出澄心殿,漫无目的地跑。
日光已经毒辣起来,迎面而来的皆是滚烫的热浪,跑一阵,身上、脸上就被汗水染湿了。
蝉声聒噪地叫着,日头刺眼,她跑得腿软,气喘吁吁,停下来,这才看见金钗一路跟着自己。
“皇贵妃,前面就是朝阳门,不能再往前了。”金钗倒不怎么气喘,额头布满了汗珠,滑落脸庞,犹如泪水。
“朝阳门……”水意浓望着远处的宫门,一时怔忪起来。
若是以往,她很向往宫外的自由自在,如今,这样的念头减弱了许多。
金钗劝道:“皇贵妃,回去吧,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