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丧子之痛,万念俱灰
剧烈的痛……痛得快死了……
水意浓被这种刮骨般的痛折磨得意识模糊,朦胧中,好像看见墨君狂握着自己的手、脸上布满了担忧与自责,好像看见他在床前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好像看见他忧伤地看着自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种痛太磨人了,让她四肢乏力、心力交瘁。
稳婆劝他到外面候着,墨君狂就是不出去,坚持在一旁看着。
冯太医和稳婆合力施救,他的心安定了一点,但是,目光触及床上的血水和她痛苦的表情,他的心就凉飕飕的,似有冷气在四肢百骸流窜。
她什么时候怀有身孕?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又懊恼又悔恨,痛恨自己出手太重。
她眯着眼,神智不清,不安地扭动,小脸被汗水染湿,虚弱得好似随时会撒手人寰。
丫鬟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去,换一盆温水回来……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他什么事也做不了,焦虑不安,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
孩子能否保住?
终于,一切收拾停当,水意浓好似睡了,面容宁静,稳婆给她盖上锦衾,冯太医开了药方,吩咐丫鬟去抓药、煎药。
“冯大人,孩子保住了?”墨君狂惊喜地问,示意丫鬟带稳婆出去。
“回禀陛下,微臣无能,孩子没能保住,已经没了。”冯太医沉重道。
“怎么保不住?”墨君狂震惊不已,希望和喜悦随着太医的话变成了失望与痛苦,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再把把脉……说不定孩子还在腹中……”
“陛下,容微臣禀奏。”冯太医是宫中擅治妇人孕产的老太医,对于小产自然是手到擒来,“二夫人此前服过各种药物,气虚体弱,不是诞育的最佳时机。二夫人怀了孩子,本是喜事,不过这几日过于劳累,胎像不稳,加之没有好好安胎调养,便有滑胎之象。半个时辰前,二夫人小腹受到撞击,这才保不住……”
“朕命你保住孩子!”墨君狂怒喝,“一定要保住孩子!保不住孩子,朕摘了你的脑袋!”
冯太医不慌不忙地跪地,道:“孩子已经没了,微臣没有本事让孩子起死回生,还请陛下赐微臣死罪。”
墨君狂踉跄地后退,跌坐在床尾,满目懊悔与悲痛。
是自己出手太重,害得她滑胎!是自己的错!
他摆摆手,冯太医站起身,“微臣先去煎药。”
寝房只剩下二人,他慢慢挨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心中似有千斤重。
意浓,孩子没了,你会不会怪朕?
是朕打死了我们的孩子,朕是刽子手……
意浓,朕没想到出手会那么重……当时,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朕气极了才会……
朕也不想亲手打死我们的孩子……朕心里有多痛,你可知道?
你怀了朕的骨肉,为什么不告诉朕?
墨君狂忽然想起一事,她怀了自己的骨肉,却跟晋王私奔,实在不可饶恕。说不定,她故意不告诉自己,故意带着自己的骨肉和晋王远走高飞……
如此想着,他才好受一点,负疚感少了一些,对晋王的恨又多了一重,对昏睡中的女子又爱又恨……
水意浓沉沉地睡着,小脸白如纸,双唇似覆霜,毫无血色,虚弱得让人想要好好呵护她。
这么看着她,那种疼惜、痴迷在他心中泛滥,他很想、很想抱着她,永远也不放开……
执起她的手,唇落在她的手背。
他的黑眸铺染了太多的情绪,痛楚,懊悔,怜爱,爱恨交织,却渐渐凝聚起一道冷戾的目光。
意浓,你说你无心侍奉朕,求朕放你一马;那么,朕告诉你:此生此世,有朝一日,朕会给你一个名分,朕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侍奉朕!
水意浓睡了半个多时辰才醒,小腹还有点隐隐的痛,不过可以忍受。
见他愣愣地坐在床沿,她凝视他的侧颜,想起前不久那一掌多么的重,想起他震怒异常,好像丧失了理智……为什么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起来这么哀伤?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悲痛?
宝宝?
她伸手去摸小腹,却摸不出来。
墨君狂听见了轻微的声响,转过身,惊喜道:“意浓……”
“孩子呢?”她着急地问。
“冯太医说,你醒来就服药。”他从矮几上端来一碗汤药,扶她坐起身,“服药后,朕告诉你。”
水意浓只得乖乖地服药,喝完了追问。
他搁下瓷碗,轻握她的双肩,沉重道:“意浓,你还年轻,日后还会怀孕。朕保证,我们一定会生养好多、好多孩子。”
这么说,孩子没了?
她心中凄冷,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孩子,这就是现世报。
之前说那番话刺激他,逼他放了自己,没想到激怒了他,殃及腹中孩儿。
虽然她不想怀上他的骨肉,可是,虎毒不食子,孩子是无辜的,她不会不要孩子。
短短十几个时辰,她就失去了孩子。知道的时候,很错愕,失去的时候,伤筋动骨。
这是天意吗?
她将掌心放在小腹上,心中对在自己的腹中只活了一个月的孩子说:宝宝,我们没有缘分,下次再来找我,我会好好保护你。
墨君狂见她如此伤心,感同身受,丧子之痛无以言表。
“意浓,不要这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安慰道,把她搂进怀中。
“放开我!”水意浓激动地推他,“如你这般粗暴、狠戾,不配有孩子!”
“朕也是被你的话气着了,才会不分轻重……”
“陛下不是已有三个儿女吗?”她存心气他,不想再看见他,“失去这么一个,有什么要紧?”
他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你为朕生养的孩子,不一样。你冷静点……”
水意浓咬牙切齿地怒斥:“我不会再让你碰一根毫毛!滚!”
他柔声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却没有用,只好先离开,到隔壁厢房歇着。
她默默地呆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痛苦?解脱?伤心?愤怒?
不多时,药效上来,她昏昏地睡了。
……
墨君狂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夜色笼罩,她也没有醒。
名义上,水意浓是容惊澜的二夫人,容惊澜有必要知道滑胎一事,因此,他派人去传容惊澜。
容惊澜一进别馆的大门,小公公便小声说,二夫人滑胎了。
他心中一震,什么都没问,去见陛下。
进了厢房,小公公关上房门,容惊澜行礼,墨君狂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恍若未闻。
与陛下相处十余年,在容惊澜的记忆中,陛下还未曾有过这般失神的时候。
他大声唤了一声,墨君狂才听见,并未转过身,嗓音浸染了伤痛,万般沉重,“你来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陛下还是放宽心吧。”容惊澜走到他身后,温声安慰。
“你可知她如何滑胎的?”
“臣不知。”
“朕……盛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她撞向桌沿……”墨君狂的语声温淡而哀伤,却给人痛彻心扉的感觉,“朕亲手打死了朕的孩儿。”
容惊澜的震惊比刚才听小公公说的时候更大,心潮涌动,好似巨浪滚滚。
良久,他才平息了心情,“陛下并不知她怀有身孕,陛下若要自责,不如想想如何安慰她。”
墨君狂的语声饱含惆怅与无奈,“朕安慰了,可是没有用……她恨死朕了,不会原谅朕了……”
容惊澜静缓道:“她刚刚丧子,心情还没有平复,待事过境迁,她的心情好一些了,陛下再花点儿心思哄哄,想必她就会忘记丧子之痛了。”
“也只能如此了。”墨君狂长叹一声。
“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不如陛下先回宫。”
“她还没醒,等她醒了,朕再回宫。”
“陛下还没进膳吧,臣吩咐下人做点儿清爽的米粥和小菜。”
墨君狂点点头,容惊澜便出去张罗了。
待他回来,把四碟小菜端上桌,看见陛下还是那么站着,还是那样的姿势,未曾动过。
陛下已经育有一子二女,后宫也曾发生过数次妃嫔滑胎之事,然而,在他记忆中,陛下从未将妃嫔滑胎放在心上,从未这般伤心。这一次,陛下重手打了水意浓,以致她滑胎丧子,自责是难免的;不过,在他看来,陛下不仅仅是自责、伤心,还有深深的懊悔、悲痛。
如此看来,陛下真心喜欢水意浓,才会看重、在乎她的孩子。
可惜,上苍开了个玩笑。
容惊澜摆好碗筷,禀奏可进膳了,墨君狂转身走来,掀袍坐下,“陪朕吃一点儿吧。”
近看之下,容惊澜有点骇然——短短几个时辰,陛下便憔悴了些许,不似平日里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模样。
吃了几口,墨君狂问:“意浓可醒了?”
容惊澜摇头,“有丫鬟守着,陛下大可安心。”
墨君狂搁下碗筷,似是没胃口了,容惊澜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即使没胃口,陛下也要吃一点,不然陛下怎有精力每日出宫看望她?”
想想也是,墨君狂还是勉强吃了这尚算可口的粥菜。
饭后,下人撤下碗碟,奉上热茶,墨君狂坐立不安,走来走去,眉宇轻锁,又焦虑又着急。
容惊澜站在一旁,自也担心水意浓,却不形于色,润和地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晋王?”
“朕还没想好,先关他几日再说。”
“晋王胆大妄为,行事莽撞,不思后果,的确应该面壁思过。陛下怎么惩处晋王都不为过,难办的是,若是惩处太重,只怕伤了太后的心。”容惊澜分析得一针见血。
“朕知道,这才没想好如何惩处。”墨君狂犀利地盯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臣也还没想到。”容惊澜淡淡道。
“想到了告诉朕。”
有人敲门,小公公说,二夫人醒了。
墨君狂欣喜地出了厢房,容惊澜跟着出来。
二人正要进房,里面却传出水意浓恶劣的叫声:“我不见任何人!谁也不许进来!”
四只脚顿时停住,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僵在门槛外。
水意浓火气十足、稍显虚弱的声音再次传出来:“胆敢进来,我就自尽!”
墨君狂转过身,走到灯影昏红的小苑,脸膛绷着,好似饱受打击。
容惊澜知道,陛下从未有过如此待遇。一入后宫,哪个妃嫔不是逢迎献媚、耍尽手段取悦他?哪个妃嫔胆敢把陛下驱至殿外?
站了片刻,墨君狂往外走去,容惊澜暗道不妙,立刻追上去。
“陛下,她只是一时之气,陛下莫往心里去。”
“朕明白。”墨君狂脚下不停,“意浓心痛,朕亦悲痛,见面只会徒惹伤心。朕改日再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