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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容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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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上午我到老太太卧室,让她摸摸我的双腿。老太太惊惺地问:

“怎么啦?怎么啦?”

我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也不怎么,就是想让你再摸摸。”

妈放心了,轻轻地摸我的腿脚、胳膊,逐渐陷入沉思中。她低声道:

“可怜的坚儿,你小时候家里穷,不能为你治病。邻居小孩骂你小瘸子,你跷着脚和他们打架,打伤了,回来还瞒着我……”

我忽然感情冲动,泪珠扑籁籁掉下来。妈感觉到了,惊惶地问怎么了,你是怎么了?我凄然一笑:“没什么。妈,真的没什么。”

11·18

换肢手术很顺利,复原也很快,钱先生说其中嵌入了海参快速生长的基因。“不过你绝对不用担心变成软体动物。”他笑着说。

现在我确实能用新腿同夫人共舞了。

雅倩急着把我展示出去,她到处打听哪儿有舞会,拉着我场场必到。我向她求饶:“你总要给我一段复原的时间吧。”

看来钱先生确实不是卖假药的。他们的技术巧夺天工,我从肉体上感觉不到新肢体的异常。

不过心理上还有后遗症。我的意识一直顽固地拒绝那两个“家伙”是自己人,下面的梦境也成了我的保留节目:我总是梦见自己是一个无下肢的残疾人,被两个无头人抬着飞跑,前面是深渊,我喝止不住……

我想慢慢会习惯的。

11·20

我不准雅倩和仆人们告诉老太太我换肢的事,我只说又做了一次手术。

那天妈来看我,我说手术很成功,一点也不跛了。老太太很是激动,她仔仔细细地摸我的左腿,然后是右腿,她的动作越来越犹疑。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最后老太太一言不发,惶惑地走了。

老太太怎么个想法?她是否摸出了换肢的破绽?我不大相信这一点。因为在她的理解力中,根本不存在换肢的可能性。

但老太太从此不再抚摸我的腿脚了,只到躯干为止。也许母亲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真有一种灵与肉的感应。

这几天常想起“三国演义”中的夏候淳.一次作战中中箭,他拔话时把眼珠也拔出来了。他大叫道:“父精母血,不可弃也。”遂吞之。

我却把妈的血肉轻抛浪掷。我愧见老娘。

11·24

这些天雅倩常摸着左耳对镜呆望,莫非她真的要换耳?我后悔不该开那个玩笑。

元·20

今天钱先生来了,我不在家,是雅倩接待的,听雅倩说,钱先生是来作质量回访。

钱先生及22世纪公司的工作作风确实令人钦佩。

但雅倩的心绪突然变坏了,整个下午烦躁不安,一言不发。晚上我洗过热水澡,她狠狠地盯着我的胳膊,盯得我心里发毛。等我上床后,她鄙夷地说:

“看你那两条瘦精胳膊,与两腿太不相称了!”

我在心中叫苦,其实这一点我早就注意到了。我讨好地说;“从明天起我一定认真锻炼,炼出健美运动员的体魄。”

她不耐烦地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悲伤地叹口气问道:“是钱先生的主意么?”

她一愣,强辩道:“钱先生没来之前我就有这个意见。”

我黯然道:“好吧。开价多少,两只胳膊一齐换?”

雅倩立刻眉开眼笑了。“很便宜的,他开价60万,我一直压到42万成交。”她伏在我的怀中,轻轻捏着我的肌肉,“我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天下最健美、最潇洒的人,你不会怪我这点私心吧。”

我说,我当然不会怪你,连钱先生也是真心为我好,并不是为赚钱。我如果是穷光蛋,他一定会免费为我手术的。

4·10

很久没记日记了,我不愿用“别人”的手写出自己的思想。

换臂手术自然也很成功,现在我的双臂健壮有力,肌健凸出,确实令人羡慕。

只是我却没有什么自豪感,我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超然地作出评论的。我仍旧瞒着老娘,但她的抚摸区域又自动减少了。

舞会上我与雅倩大出风头。有这么一位四肢健美的白马王子,雅倩自然十分光彩。

晚上我搂着雅倩入睡,梦中常涌出强烈的失落感和负罪感。我眼睁睁看着“别人”的一双手在抚摸雅倩的肩头、Rx房、臀部……而自始至终,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快感。我似乎成了一个性无能者,教唆别人对妻子非礼以满足自己卑劣的精神快感。

梦中惊醒,额上冷汗涔涔,雅倩也被惊醒,睡意浓浓地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这个梦境,她笑着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别胡思乱想了,雅倩是你的。别怕,即使我枕的是别人的臂弯,我心里还是想着阿坚。”

她翻过身又入睡了,我忧伤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地说,我倒是宁可你枕着阿坚的胳膊去想别人。

4·15

钱先生又来做质量回访,仍是雅倩接待。

他似乎专找我不在家的时机。就在两天前他还来过电话;是我接的,钱先生只是问候老太太身体可好,老太太是什么时候失明的……我立时警觉起来,我怕她在老娘的眼睛上寻找突破口,就既委婉又坚决地说,多谢关心,老娘已70多岁了,思想又旧,我不想让她受折腾。

当时钱先生圆滑地转过话,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根本没提家访的事。晚饭后,我像作贼似地躲着雅倩的目光,我知道自己的肩膀不宽阔,胸膛不挺,肚子有点过早发福……熄灯后,雅倩钻进我怀里,慢声细语地劝我,把躯干也换了吧。我第一次发火了:

“你纵然不为我,也该为我娘留下一块血肉呀!”

雅倩捧着我的面颊轻轻拍着,甜蜜地笑着:

“这儿不是?这才是你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呀。”她眯着眼,送上醉人的一吻。

6·17

躯干已经更换,102万。最后一块阵地——头颅也没能保住,其实这个结局我早就料到了。与健美绝伦、毫无暇疵的躯干四肢相比,我的头颅即使不算丑陋,也实在太平凡了。

换头费用是203万,全身合计万。我很为雅倩的牺牲精神所感动,虽然我有亿万家产,但半年之中净增了433万元的开支,我想恐怕今年无力给雅倩买新首饰了。

也许,我的美貌就是她的新首饰。

雅倩拉着我去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签约时,钱先生真诚地感到痛心。他声调低沉地说:

“我愧见漂亮的宋夫人和宋先生。实际上,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建议宋先生全躯更换,那样费用最省,整体协调性最好,只须花费360-380万即可,但我知道欲速则不达,躯体更换的优越性只能循序渐进地体会,我公司的销售计划不得不受用户觉悟程度的制约。”

我苦笑道:“钱先生是在与宋先生说话吗,我是宋坚吗?”

钱与吾一挥手,坚决地说:

“请你彻底扬弃这种陈腐的观念。以22世纪的眼光来看,人的本质在于大脑,其它眼耳鼻舌身只不过是满足大脑思维运动的工具或辅助品,就像眼镜或汽车一样。你不会认为换一副眼镜就影响你的自我人格吧。”

我冷冷地说:“既然如此,那么躯体的健美与否还有什么意义?”

钱先生一愣,立即抚掌笑道:“宋先生思维敏捷,语含机锋,足见还保持着清晰的自我。”

我疲倦地说:“谢谢你的恭维,其实你的思维更敏捷,我自愧不如。”

7·14

美貌也是一种权势,我家的风向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雅倩变得十分贞静姻淑。

这副躯体确实已完美无暇,我想如果米开朗琪罗看到我,一定会把大卫的雕像砸碎。

晚上浴罢出来,雅倩痴痴地近乎崇拜地看着我。我恶毒地瞪着她,她觉察了,畏缩地垂下目光。

她色迷迷的目光使我十分憎恶。

我作笑着问:“雅倩女士是否十分欣赏这副躯体?这个顶替宋坚的漂亮小白脸?”我的话越来越刻毒:“你是否喜爱在宋坚的目光注视下与这个小白脸偷情?”

雅倩颤栗着低下头,偷偷抹去眼泪。

这个结局她大概始料未及吧。现在我们在美貌上至少是扯平了,她却比我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钱。

夜半醒来,她还在偷偷啜泣。我叹口气,把她揽过来,雅倩立即趴在我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说起来,她除了浅薄虚荣外,算不上是坏女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越来越乖戾。如果这副完美的躯体生来就属于我,而贞静贤淑生来就属于她?……上帝啊!

7·16

我与老太太的感情十分真挚浓烈,即使雅倩女皇终日颐指气使时,她也从不敢对老太太有一句不恭之辞。我与母亲的感情是一方净土,不容任何人玷污。

但现在我最怕与老娘单独相对,我能感受到老人日甚一日的冷漠。

我知道我是她的儿子,我又算不上她的儿子。我身上只余下这一块大脑与老人有血缘关系了。

今天老大太冷淡地问我:“结婚6年了,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孙子?”

可怜的母亲。她对儿子的异化已无可奈何了,只好把母爱寄托在孙辈上。我很羞愧,这几年只顾与雅倩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把生儿育女抛在脑后。下意识中,我是怕怀孕破坏了雅倩的美貌。

对,应该给老娘生个孙子,给老人的晚年一份慰藉。只是有一个小问题——这个孩子算不算我的儿子,妈的孙子?

神思越来越恍惚。多少天没记日记了,是一个月,还是一年?我是谁,晚上与雅倩同床共枕的是不是宋坚?

妈,我的的确确是你的儿子呀,为什么你“看”我时,那样生疏疑虑?我哭了。我眼中没有哭,心里在哭。也可能是我没有哭,是藏在脑颅里的那个宋坚在哭。

钱与吾趴在病床边对我大声说话,我睁大眼睛茫然四顾,我不知道是否记住了他的话。我听见雅倩在床后压抑地抽泣。

“你的大脑灰质有极少见的过敏性,对新脑颅有中毒性反应……绝不是我公司产品质量问题……可以与你换脑。不不,你仍然存在,你的思维将全部移人新大脑,就像旧抽屉里的东西倾倒在新抽屉……为表示同情,这次思维导流手术我们仅收50%的成本费,计123万元……

我感觉到我(我的大脑)被慢慢抬出头颅,暂放到一个仿形容器内。柔软的机械手仍使我产生(思想的?肌体的?)剧痛,我知道此刻有一个空白的新大脑正缓缓移入我刚才待过的脑颅里。忽然我被龙卷风吸起来,通过一个绝对黑暗的喇叭口通道刷刷地流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我知道这是我的新居。千千万万个我的碎片(记忆和思想?)熙熙攘攘地乱过一阵,便像蜂群散归各自六角形的蜂巢。

10·20。

神智已复清醒,雅倩笑哈哈地告诉我今天是10月20号。妈来过,我们便冷漠地互相打了一个招呼。

这会儿钱与吾满面笑容地立在我的床前,他身后是一群身着白褂正襟危坐的先生。钱先生亲切地说:

“衷心祝贺宋先生康复。为了对思维导流手术有一个绝对客观公正的评价,我公司特地请来了全国的神经学、心理学泰斗。现在我来问你一些问题,请给予清晰肯定的回答。好,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沉默了很久。权威们沉默静思如老禅入定,钱与吾从容自若地微笑着,像一个老练的节目主持人。

“我是宋坚。”我缓缓地说,“我是亿万家财和一个美女的主人,又是他们的奴仆。现在我是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的代号宋坚的一件新产品、”

钱先生满意地笑了,回头介绍道。

“这正是宋先生特有的机智与玩世不恭。各位先生请提问题吧。”

我忍住烦躁回答他们的问题。(你多大?)我今年36岁,属鼠。我没有上大学(为什么?)因为我太有钱。细想起来,金钱并没给我带来什么幸福。

(你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很少。大概是小学时放风筝比赛了,我自制的知了风筝得了第一名。风筝飞得那么高远!蓝天白云是那么纯净!……还有一件得意事,我轻而易举地骗了一个叫宋坚的傻蛋,推销了万元货物,我自己得了7%即万元回扣。其实促销方法再简单不过——从夫人处迂回进攻。循序渐进。

……

我忽然顿住!

我骗了一个叫宋坚的傻瓜,那么我是谁?我自然是宋坚,那么是我骗了我自己?

我能感到骗了宋坚的得意,又能感到顿悟真情后的愤怒……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我狂怒异常,瞪着血红的眼睛,似乎要择人而噬。纵然我自知已成了一件赝品,但至少我要知道我的正式代码是什么!

脑海中浊浪翻滚。几分钟后,浊浪渐渐平息,沉淀成泾渭分明的两层思维——我总算把思路理清了。我当然是宋坚,但在思维导流过程中,因为未知的原因,掺杂了钱与吾的少量伴生思维!

对面几位科学泰斗已觉察到异常,惊惧地面面相觑。钱与吾做手势让他们镇静。他缓缓地走过来,甜蜜他微笑着。我狂怒地想扑过去掐住他的喉咙,但我的身体似乎被蛇妖的目光催眠了,我的大脑指挥不了身体。

我从牙缝里嘶嘶地说:“你这个魔鬼!”

钱与吾的微笑冻住了,逐渐转为狞笑。我从来想不到这位笑弥陀会变得这么狰狞。他一字一句地低声说;

“希望宋先生识相一点,按法律规定,人身上人造器官不得超过50%,且大脑不得更换。否则此人不再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宋先生是否希望雅倩女士成为亿万家产的新主人,并带着家产下嫁一位新的白马王子?”。

我冷笑着,这种威胁对我已无效了。这副皮囊的穷富荣辱甚至生死都关我什么事!……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反抗,那正是我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我感到渗人骨髓的疲倦。

钱先生又笑了,笑得十分和蔼,一副长者之凤。他诚恳地说:

“当然我们不会这样做。我们有自己的职业道德,我和这几位先生会终生为你保守秘密。宋先生只须每年支付50万元的保密费。”

后排的几位科学泰斗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姿态。

几分钟后,钱先生笑容灿烂地宣布,经权威们一致认定,思维导流术质量完全合格。掌声中,我漠然与钱先生和几位科学前辈握手,漠然挽着雅倩的手臂,在镁光灯闪烁中走出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坐上罗尔斯——岁伊斯轿车。一路上雅倩紧偎住我,兴致勃勃的唠叨什么事,好象是关于更换耳朵的费用。我漠然置之。

我想几个月后雅倩也会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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