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和我们之所以拥有智慧是同一个道理。”特伦特答道。这时,几名奎因人已经开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透明的瞬膜后面的黄色瞳孔急剧地反复缩放着,“很显然,在‘脉动’期结束后,原本已经退化的奎因人又因为某场偶然的量子事件而再度获得了意识与智慧——正如八万年前地球上的早期智人那样,而这一事件同时也阻止了‘圣域’的控制系统释放处于储存状态下的意识——我认为,古代奎因人很可能并不完全认同‘脉动’理论和意识的量子叠加态本质理论,因此他们在设计‘圣域’的控制系统时也赋予了它某些检测手段:假如奎因人真的在‘脉动’中丧失了智慧,那么它就会照常运行,反之则会继续处于待机状态。”
“‘脉动’?”罗南仍然是一脸迷茫。现在,更多的奎因人已经动了起来,看上去似乎随时就会醒来。“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懂——”
特伦特没有理睬他,“按照那套记忆晶阵里的记载,‘圣域’的控制系统还附带有一套损坏管理机制。如果遭到严重的外力破坏,它将会自动实施意识再植入行动。后来,重新进化出文明的奎因人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了勃克给我的那套记忆晶阵和信息读出装置,并摸索出了它的使用方法……”
“所以奎因人才对每一处‘圣域’严加保护!”韩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们之所以为了保护‘圣域’而不惜shā • rén,是因为担心‘圣域’遭到破坏后会将它所储存的意识,或者他们所说的‘灵魂’释放出来——他们知道,一旦被祖先的‘灵魂’占据自己的大脑,那他们就等于是死了。”
“不完全是这样。”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勃克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尽管他还是那个毛发灰白、腰间围着塑料袋缠腰布、脚穿厚底高跟鞋的勃克,但即便是罗南也能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已经变了,而这种变化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站在罗南身边的几名陆战队员显然也感觉到了恐惧,并本能地举起了电磁突击步枪,但仅仅片刻之后,他们就在惊恐而痛苦的尖叫声中纷纷丢掉了自己的武器——这些shā • rén工具如同艺术品般精致的钛合金外壳在短短几秒内就从闪亮的银色变成了炙热的红色,然后又变成了如同熔融的黄金般的灿烂金色。最后,随着勃克举起一根布满灰色鳞片的手指,所有突击步枪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它们的轮廓开始融化、消失,最终遵循质能转换定律转化成了纯粹的能量,像溶入水中的盐块般消失在新奥林匹斯峰山腹内温暖的空气中。
接着,山腹内突然黯淡了下来,光线不再凭空涌出——至少在大部分地方是这样。光源现在集中在了村子中央的小广场上,而且似乎变得愈发明亮温暖了。在耀眼光辉的笼罩下,越来越多的奎因人正从昏迷中苏醒,宛如一群重生的神灵。
不,他们本来就是神灵。韩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没错,对处于蒙昧状态的人而言,一切先进到无法理解的程度的科技都是魔法。而施行魔法的,自然是神。
“我被释放了。”勃克——或者说,那个在沉睡八万年后归来的“灵魂”——继续用标准的英语说道。这纯粹是个陈述句,听不出感激、愤懑、激动或者其他任何情感,“但与我预期的不一样,我现在和另一个意识相互重叠。我——他——我们……我们现在可以被视为一个统一的完整意识。原计划出现了预料之外的误差,但结论仍然是正确的。”他不带感情、例行公事般地说完了这句话,接着就闭上了眼睑和瞬膜,似乎正在思考某个难以理解的深奥哲学问题,“我们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需要完成。”
“最后一个环节?”罗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勃克薄薄的嘴唇扭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接着,他消失了。
其实,用“消失”这个词形容方才发生的一幕并不恰当,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蒸发”或者“升华”——构成他身体的物质在一阵沙哑的嘶鸣声中迅速崩溃、分解,眨眼间就化为乌有。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奎因人站了起来,对他们微笑,然后一个接一个像风中的灰烬般消失无踪,仿佛他们从来未曾存在过一样。
“他去了哪儿?他们到底去了哪儿?”罗南用力摇晃着韩碧的肩膀,仿佛要把她的胳膊整个从肩关节上卸下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是研究奎因人的专家,你肯定知道——”
“我研究的是现代奎因人的社会心理学,不是古奎因人的心理学。”韩碧摇了摇头,“现代奎因文明与古奎因人文明是两个完全dú • lì、毫无瓜葛的文明。我无法通过对前者的任何理解来对后者加以推断。”
“也许我知道,”拉尔夫·特伦特语气急促地插话道,“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所谓的‘最后一个环节’很可能正是——”
“不!”罗南的尖叫打断了特伦特的话。仿佛患上了某种可怕的传染病一样,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那些正在“蒸发”的奎因人一样开始了由下而上的崩溃!
首先消失的是双脚,然后是腿部、骨盆和腰部。从血管断面中喷出的血液在刹那间就变成了苍白的雾气,肌肉蛋白、碳酸钙和角质蛋白像落入水中的固态金属钠一样尖叫着化为乌有。罗南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在代表疼痛的生物电信号被传到大脑之前,组成信号的自由电子就已经和承载它们的神经组织一同分崩离析了。
“是的,是的!”当这种毫无痛苦的毁灭发展到腰部时,拉尔夫·特伦特兴奋地喃喃自语道,“就是这样!我早该知道——”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因为他的肺部和气管在那之前就已经崩解成了无数亚原子微粒。黑暗像天鹅绒帷幕般从四面八方降下,裹挟着他残余的意识沉入了安宁静谧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