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鸟-(1980)-Two Small Birds
图书管理员挡在我面前。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啊。”
“我有点不舒服。”
“是不舒服吗?要注意啊,冬天来了,谨防感冒。”
我打了一个寒噤。我擦过他的身体,欲往外行。
“慢。”
我站住:“什么事?”
“对不起,您违反了阅览规则。”
“从哪儿说起啊?”
“我注意到,您每天读同一种杂志。”
“这也违反规则吗?”
他把杂志取下。在那些关键字句和段落下,我画上了红线。
“对不起,我认罚。”我戒惧地说。
“我担心您受罚不起呢。你为什么要画这些?”
“我是b大学生物系的。我的领域是鸟类的繁殖与迁徙。我做的题目全部与此有关。”
“可是,也与《时空管制法》有关吗?”
“您说什么?”我的腿打起抖来。
我知道他是一个捕猎者。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到我的藏身之处了呢?
对于这些人,反抗是没有用的。
“悉听尊便。”我说。
“您必须立即终止对奥兹玛的援助。您在改变许多人共同制定的秩序。这些秩序已经存在很久了,就像这些书,一旦写成,便白纸黑字。”
“我说了,悉听尊便。只是,太可惜了。奥兹玛不是一艘普通的飞船。她有思想。为这个,你们把她停飞了。”
“我不懂您说的话。您现在跟我走吧。”
在回程中,我向捕猎者暗示,实际上,我已于昨晚放弃了持续十万年的救援工作。因此,今天再来抓我,已没有多大意义。我把那两只来历不明的风中啄食之鸟向他做了说明。
“我怀疑它们代表另一股神秘势力。”
捕猎者听了默默无语。
“但愿它们不是那两个女人。”过了一阵,我听见他的脑波在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我也用脑波传递思想。
他不再回答。心光黯了下去。
他大概是指大厅中那两个阴森的女读者。但我不觉得她们有什么特别。
稀薄的大气使星光显得凄厉。宇宙中的自由意志这时都各归其巢。我预感到,这是脱身的好时机。
十万年来,我有过多次逃匿的经验。
捕猎者有些神不守舍。我猜,由于我说的话,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转移到那两只鸟上面去了。我便悄悄抽身而出,退出这场追捕与禁忌的游戏。
我再次看见我猛禽的身躯超越时空。追捕者正在虫洞的另一端绝望地寻找。他没有料到我会逃亡。
星云和尘埃荡涤着我的脑海和全身。
这时我发现,我的爪中还攥着那本地球人的图书馆里陈列的杂志。
我把它抛掉。它很快分解成了基本粒子。让它追随图书管理员去吧。
这饱含自然界密码的课本,和那文明社会的立法者,形成了同构。可是,那两只小鸟,又象征什么呢?
用地球人的话说,两万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到底还是违背了诺言,没有返回奥兹玛的那个宇宙。因为我开始怀疑,为了一艘产生了思想的宇宙飞船,投入进化的全过程是否值得。
我并没有想出结果,因为,后来我有了新的目标……
我目睹了捕猎者的死亡和星球的死亡。
新诞生的星系中,又产生了新一代追捕者,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的相应事物。我对此已不关心。
在这个宇宙中,我的资历已经太老了。
最后,连新诞生的一切又都消失了。热寂就要到来。
我便将身影投在最后一阵汹涌的星光上,旋转着融入下一个纪元。
新创的宇宙初期,是那么寂静。生命要在许多年后才会出现。我感到无比孤独。这是继续存在的代价。
但是,仅仅过了不长一段时间,我便偶然在一个刚凝结成的行星上发现了鸟的脚印。我清楚这不是我留下来的。
那是两只小鸟走过的痕迹,灵气而纤细。行星的婴儿海洋正在涨潮。如果我晚到一会儿,任何足迹都会被潮水冲掉。
我吃惊地嗅到了旧时代的气息。
同时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可能并不是新时代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比一只猛禽要更为低姿态的两只小鸟。
(写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