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溺于这历史无常的奴役,而欲求一点自主的所在吧?
他望着身后酣睡中的商城——如望着这沸反的人间中沉睡着的人们心头那一点梗梗不绝的生之留恋。
易敛衣袖一拂,执起面前那杯酒——这是他刚收到的那一只崭新的杯子。这一口饮下,就又是三年了。人生中又有几个三年?他当此乱局,腹背受迫,又能何如?他看了那只旧盏一眼,如注目于曾亲自药焙火煎、握过这一只杯子的淡褐色的手,然后轻轻道:“那我就来托人再代我出这一面。”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一只旧盏传出,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再帮他出一次手的。
——夜野岑寂,时值中宵,他抬起头,仰望星空,试着在天上寻找他自幼就听闻的那两颗星。那是,参与商。它们一出黄昏、一起黎明——传说中,这两颗星是永不相见的。他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也确实未曾将之同见。
——但不见又如何?它们总该知道彼此的存在吧?——不正是参的幽隐反而证实了商的存在?
有一首歌忽似在易敛心头响起:
人言欢覆情,我自未尝见;
三更开门去,乃见子夜变;
……
千百亿年前就有的参商依旧难以碰面。数十年的生中,真正的朋友,真正可以洗心相对的,又能有几面?
而这一场生,一切看来,遥睇如昨。只是身外——
子夜已变。
残章一悲回风
江宁城外,三四十里远的去处,有一处顺风古渡。自江宁城的大渡口已被军队征用去后,这本一向冷落的顺风古渡似重又找回了往日的生机。客来舟往,不几年便热闹繁庶起来。
古渡外,有一座和古渡同样年代久远的顺风老庙。庙不算大,但口彩好,凡是路过的客人不由得都会进来烧一束香,讨个一路顺风顺水的口彩,所以这庙四周这几年着实热闹起来。
这本是个月老祠,卖香纸的、卖佛米的、卖灯油的、卖锡铂的……,连同真假古玩,吃食杂要,一概藉着人流繁盛起来。
但这热闹也是建立在一片荒凉之上的。四周十里之内,就是因兵戈而寥落的水国乡村。江南大地大抵是这样——偶尔,你会在水墨长卷中看到一两处金碧浓彩,看到的人往往也耽迷于此,以为家国再兴,繁华梦至。统治者由此指点江山,谈宴游嬉,以为他们真安邦定国了般。但金碧楼台是他们的金碧楼台,淡淡的水墨般的饥色则是小民们的颜色。那颜色勾入画卷,蓼汀沙洲、渔樵古渡,在雅人们的笔下倒也能勾勒出一种别致的美来。只是当时,其地其民,只怕是宁可不要这种传诵千余载的美的。
这一日是十一月初八,传说中月老的生日,正赶上顺风庙会,所以人群格外的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