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唐寅醉眼乜斜,醺醺然道,“吃、吃什么点心那。”忽地就流下泪来,一滴滴都流进了胡须里,沈氏没看真切,摸了摸唐寅的脸,才觉出他是哭了,慌了手脚忙强笑道,“今日是相逢的好日子,老爷怎么反而哭了?可是想我想得紧?”
沈氏虽然长得不过如此,但是个理家能手不说,身后的娘家,也是极硬气的,唐寅对她一向是敬重有加,但要说到私情上,也不过平平,这话她自己都是当笑话说的,才出口就不禁也是一阵心酸。唐寅却顾不得她,举起袖子擦了泪,哽咽道,“不、不妨事,我不过是为天下读书人一大哭!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唐寅自负一代才子,如今竟要卑躬屈膝,在一个女人的膝盖下乞讨!”他又纵声长笑起来,声震屋宇,把沈氏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唐寅,说不出话来。
在灯光下看,这位年届中年的文士,竟是满面的愁苦不忿,那双寒星也似的眸子中,溢满了说不出的心事,他没有顾
95、夏乐琰的狂
及妻子惊讶的眼神,而是兀自放声大哭了起来,又时不时哈哈大笑,半晌,才平静了下来,起身喝道,“来人啊,笔墨侍候!”
唐寅几年前还在做闲散翰林的时候,时有文兴,家人都养成了习惯,听得唐寅这么一说,连忙上来将文房四宝铺排开来,唐寅扑到案前,抓起毛笔深吸了口气,便在那雪练也似的白纸上涂抹起来,不多时便得了一副花,起身抹了把脸,若无其事地对沈氏道,“夫人,这画如何?”
沈氏也是
出身,上前细看时,只见这画的是惊涛骇浪中,一叶扁舟正在波头艰难前行,舟上渔翁做仰天茫然状,画者那迷茫愤懑的心情,一览无遗,不禁语塞,半晌才由衷赞道,“夫君近年来流传出来的画作,多半都是工笔,这样的写意,真难得极了!”
唐寅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哭般的笑,淡淡道,“那是因为几年前,我不过是个富贵的闲人。”他一把将那画揉作一团,凑到油灯上烧了,定定地望着宣纸在火中化为朵朵飞灰,方才呼了口气,如往常般闲适道,“以后别老上南家走动了,娘娘可不比那一等没天亮的混账老王八蛋阉狗们,很懂得韬光隐晦的道理。呵……承蒙她的看重,咱们只静等着就是了。”
饶是她也并非是那一等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沈氏仍然被丈夫的狂态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惊魂甫定,不由得就问道,“静等着什么事儿?”
在油灯下,唐寅陷在阴影中的半边脸,显得有些阴森,他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有着畅快,有着期盼,也有着深深的无奈。
“唐寅那儿,你姐夫已经给你带到话了。”一位眼儿大大,脸儿圆圆的青年贵妇,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白皙纤指优雅地捻起了微黄透明的豌豆黄,随手掰下一小块起身送到了廊下的雀笼前,欲给不给的,惹得笼中的画眉上下跳动,叫个不休。
夏天已经到了尾声,但京城的午后依然懊热,这位贵妇穿着大红织金飞云绢衣,浑身上下,不过是手上一对金镯子,头上一把金玉三事罢了,而她身后斜靠着的少妇,更是穿戴得简洁,不过是蓝闪红喜相逢过肩龙袍罢了,事实上,从这衣裳的大小来看,显然并非是这位少妇的尺寸,她可以算得上衣冠不整了,甚而头也梳的如男子一般,手上不过戴了个珊瑚戒指,要不是微微凸出的肚子暗示了她的性别,这样走出去,谁都会将她当成一个连衣裳都不愿好好穿的惫懒无赖。
“带到就好。”夏皇后乐琰懒懒地道,打了个呵欠,眯起了猫儿般的大眼,“唉,自从怀了身子,我这一天恨不得能睡上十多个时辰——杨家那里,联络得怎么样了。”
南夫人乐瑜神色微黯,有些不安地握起
95、夏乐琰的狂
了拳头,才低声道,“正声说要摆酒为他接风,但被杨介夫婉拒了。”
乐琰微微叹了口气,长指甲漫不经心地划拉着细腻的青花瓷杯面,慢慢道,“这女人想干政,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又不是要作奸犯科……看来,杨先生心里的顾忌,还是不少。”
乐瑜略带犹豫地打量了下她的表情,方才略带一丝辩解意味地道,“其实杨介夫也不算是毫无来由,毕竟杨慎是快科考的人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总不好在这时候闹出什么岔子,误了儿子的前程么。”
乐琰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是他对姐夫说的?不过托词罢了,归根到底,还是不看好我这边,觉得跟着我会失势,或者是失了圣心——你别看唐学士现在老老实实的,不过是因为他无路可走了,杨廷和有陛下做靠山,不会那么容易就跟我混的。”
乐瑜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自从太祖爷开朝历代以来,国朝的皇后从来就没有干政的,就算是周贵妃,也不过是在时势所迫下站到了风口浪尖而已,那也只是在皇帝的继承人问题上发话,对于国朝的具体政务,她可从来没管过。可以说乐琰现在在谋求的东西,可要比刘瑾所谋求的更大逆不道,她不但要扳倒形同皇帝私人秘书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还要在朝堂中寻找自己的喉舌,掌握情报机关的领导权,谋求与未来权臣的合作——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朱厚照,那么可以说她所要做的事,并没有一丝一毫成功的希望,而就算是性格散漫、叛逆不羁的小皇帝,也小心翼翼地限制着她的权力。为了让她能够在与刘瑾的斗争中不落在绝对下风,他给了乐琰锦衣卫,但把手伸进朝堂里——唐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受了她的大恩,尚且是这样不情愿地投靠过来,更别说是自以为前程似锦的杨廷和了,他不愿意招惹上乐琰,也是很自然的事。
如果这样的道理连乐瑜都能想明白,还有谁是想不明白的?乐琰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手按上腹部,感受着那里头几不可查的脉动,在心中道,“儿子啊,娘真是谢谢你了,若不是有你,哪能翻盘?”再睁开眼时,已是调整了神色,作出感激的样子轻声道,“姐姐、姐夫的情谊,我是不会忘的。”
南雅明知事不可为,仍然为乐琰拉拢杨廷和,这里头为的固然有姐妹情谊,却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他是皇后派的天然成员,得势是因为乐琰,要撇清两者的关系绝无可能。乐瑜真心实意地摇摇头,笑道,“这算什么,为了你,我什么事不曾做过?只是那样的大事,在事前总要联络些人以为呼应,现下杨介夫是不愿意了,你心中可有别的人选?”
乐琰沉思片刻,到底还是放不下黄娥,抬头略带恳求地道,“姐
95、夏乐琰的狂
姐,我实在是看好介夫先生,个中利害,是否已经向他陈说明白了?别看现下他简在帝心,一向是得到提拔的,但因为回京乃是我从中促成,只要有刘瑾一日,就没他的好日子过。再说了,我们两家本来走得就近,杨慎还是我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