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神魔俱灭
魔低低的冷笑,将亘古的谜团逐步揭破。白薇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和恍然的表情。原来如此……原来居于云荒最高处,一直操纵着大陆命运的,不是琅玕、也不是十巫,而是这个拥有毁灭力量的破坏神!
任何凡人的力量都是微小的,哪怕是一时无双的英雄。
千年后,唯独存留不灭的、居然唯有魔性!
魔看着一旁的女神雕像,金色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奇怪啊……既然当初你传承了后土的力量,我的姊妹应该也在你身上寄生才是——可是,为什么现在看来,你依旧是个‘人’,而从来不曾展现出‘神’应有的一面呢?”
魔喃喃自语,闪过寂寞的表情:“她去了哪里?莫非是已经将自己和天地同化,融入了时空?在我苏醒过来之后,在这个liù • hé之间,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魔低下了头,仔细凝视着女神的雕像,眼里神色闪烁。
“难道,她把创造和守护的力量、部交给了脆弱的‘人’来保管了么?她相信人可以自己掌控这种力量,平衡这个天地,而不愿再插手人世了么?真是愚蠢啊……”
白薇皇后将手按在胸口,低声:“不,神与我同在——神也与所有人同在。”
她看向魔,冷笑:“神把力量赋予了所有人。就如一粒盐融化在大海里,它虽然消失了形体,但它会在所有的水中存在,所以她永不会枯竭、也不会消弭——同样的,神虽然没有形体,却将与天地同在,影响着天地万物。”
“神选择了相信人类,将力量散布于天下,藏善念于人心。我不是唯一一个获得她力量的人——有更多人,比如剑圣门下的女弟子,比如六部之赤王,都或多或少都会拥有她的力量。一旦魔王诞生,那些守护的信念就会重新凝聚,将其封印!所以,不管你化身为何种形式、依附于谁之上,只要你一出世,都会被遏制!”
那样的语言,令不可一世的魔也沉默下去。
“看来你说的没错……能说出这样话的、不可能是普通凡人。”破坏神忽然大笑起来,头颅在金光中一片片的碎裂,“她还在……是的,她永远会与我同在!”
“白璎,封印它!”看到魔的一双眼睛还在闪亮,白薇皇后厉叱。
“是!”白璎不敢耽误,立刻凝聚了所有力量,从下而上一剑斜掠,喀的一声将虚空中尚未粉碎的魔之头颅辟成了两半!
魔没有丝毫闪避的意图。然而,虽然躯体最后一部分也被粉碎,那双纯金色的眼睛却没有消失。浮在虚空里,在白璎再度挥剑劈来之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流露出诡异的笑——外面天色泛出微微的白,已然是长夜逝去、黎明将近的时分。
北方星野上,北斗逆转已经完成,斗勺换位。
——那颗破军,已然发出了旷古未见的血红色的光!
“到时候了。”魔的声音低低响起,“这个身体,不要也罢!”
金光轰然盛放,有一道影子从那个碎裂的石像里四散逃逸,如同风一样的消失在夜幕。那金光是如此强烈,即便是白璎、一瞬间都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只是一瞬,那双眼睛便在金光里消失了,只留下虚空里遥远的一阵大笑——
“这些死灵魂,就还给你吧!
“想彻底封印我?再等七千年吧!”
金光的盛放只是一瞬,神庙旋即恢复到了冷寂黑暗。高空的风从四处吹来,从破败的户牖之间穿入,发出细微的声音,宛如逐渐剥落破裂的心。
白璎握着光剑站在原地,剑上空无一物、却滴滴垂落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她被魔消失一瞬放出的金光炫住了眼睛,过了片刻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然而,在她可以看到东西的瞬间,却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白薇皇后!白薇皇后站在那里,看着神庙中的某一处,眼睛忽然里流出了血红色的泪,纵横满面。一时间,雪白的女神玉雕宛如沐血罗刹。
她在看什么?白璎不解。
“唉,最终还是让他逃了么?”白璎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喃喃,有无尽的疲倦和失落——那个魔物已经被他们合力攻击,几乎消灭殆尽。而对方居然在衰弱之极的情况下从容逃脱……难道,对方也早已预先埋下了计划?
对,苏摩呢?她霍然一惊,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不由回过身,在黑暗的神庙内踉踉跄跄地一路摸索,低声呼唤;“苏摩?苏摩?……你在哪里?”
“这里。”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回应。
白璎惊喜地回头,在黑暗中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外面天空中交战的战火微光,她看到了静静靠在神庙柱子上的傀儡师。
苏摩靠着柱子休息,微微阖起了眼睛,似是极疲倦。交叉于胸前的双手上隐约拖下断裂的引线,每一根引线上都有若有若无的血滴落——那一场剧斗里,他虽然没有直接和魔交手,但负责防御和封锁对方行动、又要抵御入侵脑颅的恶念,也耗费了极大的精神力吧?
幸亏到了最后、他们总算是双双无恙。
“还好么?”她低声问,掩不住的关切。
“嗯。”苏摩却没有睁开眼,只是简短回了一声,“你呢?”
“我很好。”白璎忍不住喃喃,“真奇怪,居然没有受伤。”
——魔虽然衰竭、但力量还是非常惊人,这样一场恶战下来,她居然毫发无损,实在出于原先的意料之外。
苏摩看着她,唇角浮出莫测的淡淡笑意,一闪即逝。
“怎么?”白璎无端地觉得心里一跳,忍不住上前。
“没事。”他以一贯淡漠的语气回答,身子却始终靠着柱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垂着头,水蓝色的长发覆盖了脸颊,留下深深的阴影。白璎依然隐隐不安,然而在她准备进一步询问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呼——
“阿琅?”
阿琅?这个名字……莫非星尊帝琅玕?!白璎霍然回头,看向声音来处,却看到流泪的女神像正缓缓抬起了双臂,去触摸虚空的某处。
她怔在了原地。白薇皇后……难道疯了么?
“阿薇,真高兴又能见到你。”然而,空无一物的神殿里,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应着那一声蕴含了复杂感情的呼唤,“如果不是魔在最后一刻解体逃逸,选择了下一任寄主,我可能永远无法出来和你见面了……”
白璎惊诧地看向神殿,然而无论她如何凝聚幻力,却始终看不到虚空里那个魂魄。
“苏摩,你能看到么?”她低声问身后的海皇,“难道是星尊帝?”
“看不到。”苏摩声音依旧低而轻,“那人的魂魄,应该只有她才能看到吧?”
白薇皇后定定站在那里,看着虚空的某一处,眼神复杂地变幻。旁观者能清晰的看到种种爱憎在女神石像的眼里潮水一样翻涌,惊心动魄。
片刻的寂静长得仿如千年。
最终,白薇皇后眼里得憎恨和杀意都退去了,只是叹了一口气,眼神温柔,完不似平日的叱咤凌厉:“阿琅……原来,你老了后是这个样子。”
虚空里的声音微笑:“是的,我比你多活了五十年,放弃这个躯体的时候已经耄耋——而你还是如此美丽,一如初见之时。”
“不,当年你在苍梧之渊杀我时,我也已经三十许,”白薇皇后唇角浮出苦涩的笑意,“也是老了……”
白璎怔怔地看着女神石雕和虚空的一问一答,恍如梦寐。
星尊帝的声音长长叹息:“阿薇,对于当年的事情,其实我——”
然而她却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事到如今,何必再提。”
——是,她宁可相信是破坏神的魔性侵蚀了他,令他身不由己的做下种种恶行。这样的话,她或许可以在千年之后释怀,选择原谅。
“不,你听我说。”星尊帝低声回答,带着急切,“为了这句话,我已经等了七千年。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即将去往彼岸转生……请你务必听下去。”
女神的石雕微笑起来,有些无奈:“那好吧。”
星尊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转慎重,一字一句开口:“你知道么?七千年前出征海国,是我自己的决定,和破坏神无关——那时候,它尚未侵蚀我的心,我还没有被任何东西操纵。”
“什么?”白薇皇后眼里露出惊诧的神色,隐隐愤怒,“为什么!”
“很多原因……可惜你当时没有耐心听我辩解。”虚空里的帝王叹息,“七千年后,你终于可以给我一些时间。”
白薇皇后低下了头,半晌才冷冷:“什么原因?”
“首先是因为朝廷内的分裂。天下一统后,六部骄奢跋扈、拥兵自重,相互之间明争暗斗,随时随地会挑起新的内战。我想削掉六部之王的兵权,以稳天下,却难以有机会——一直到海国派来使者为你贺礼……”
听到这里,白薇皇后忽然打断了对方的叙述,以难以克制的愤怒一口气反问下去:“所以你就不惜在我身上下毒,然后栽赃嫁祸给海国?——因为一旦挑起了战争,你就有机会出动六部军队,然后趁机削弱六部的兵力!”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语音越来越急促——是的,是的,为什么他非要提起!
轮回茫茫,命数无定。千载相逢只得一刻,转瞬便要各奔东西,从此黄泉碧落,茫茫万古,可能再难相逢——他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执着地将昔日最不快的事情反复提起?!
“不,不是我。”然而,那个声音却简短而有力地否认了指控——
“七千年来,我一直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一句——不是我!
白薇皇后怔住:“不是你还会有谁?纯煌是不可能派人毒杀我的!”
“你相信纯煌,却不相信我!”星尊帝的声音里出现了愤怒的波动,“你居然相信那是我下的毒!你居然认为我是那种为了权势、不惜拿自己妻儿性命当棋子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
白薇皇后一惊,似是被对方震慑:“不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
“可是,除了你,还会有谁?”她喃喃。
星尊帝低声冷笑:“谁?你记得那个海国的公主么?那个送来当人质的公主……那一日,她给你敬过酒,祝你和孩子永远尊贵安康——你不记得了么?”
“雅燃!”白薇皇后失声惊呼,回忆起了几千年前的往事。
——那个美丽绝伦的小公主,据说是海国内乱后的失败者。七千年前,王位交接之时,海国一度dòng • luàn。雅燃公主是最小的公主,却曾试图和兄长争夺王位,结果败落。她的恋人被处死、自己也被强行送到了帝都伽蓝去当人质。
然而,皇长子冰炎虽然赢了夺嫡之战,但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他在内乱中重伤,半年后就死了。天意弄人,最无意于权势的二皇子纯煌被推上了王位,然后灭族战争旋即爆发,新海皇便代替冰炎死在了战争里。
七千年后,白薇皇后慢慢开始回忆那一日夜宴的情景,脸色渐渐改变。
——那个小公主是如此反常的安静从容,眼神里却蕴含着熊熊燃烧的不甘和愤怒。她留着长长的指甲……那种美丽之极的浅紫色,象极了深海里最毒的紫胆花。
“是她?”七千年后,她终于明白过来,不可思议的喃喃,“是她?”
星尊帝叹息:“对,是她——是她在你的酒里下了毒。”
白薇皇后怔住,不可思议地喃喃:“可她,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复仇!”星尊帝冷笑,“你知道她心里有多少恨意和怨毒?”
“……”白薇皇后说不出话,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说,是海国末代公主雅燃为了报复将她驱逐出境的族人,不惜一切的破坏海国和空桑之间的关系,试图挑起战争?——你的意思是:当初首先挑衅的、并不是你?”
“当然。”虚空里的魂魄回答,“我怎会是那种把所爱之人拿来博弈的人!”
转瞬他的语气就转为严厉,隐隐带着雷霆般的暴怒:“那些碧落海的贱民,不老老实实的呆在海里,居然敢派人到陆地上来毒杀空桑的皇后和太子!——我毕生未曾受到如此挑衅,怎生忍得下?不把海国踏平,这口气如何消得了!”
“不要再说了!”白薇皇后忽然厉叱,眼里露出雪亮的光,“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你一早就想出兵,只苦于没有机会罢了。这件事,只不过让你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借口!”
“……”星尊帝沉默下去,片刻忽地低声笑起来——
“是的,阿薇,你永远都是如此了解我。”
白薇皇后微微冷笑:“所以,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我早已不求你的原谅。”星尊帝的声音低下去,冷笑,“我知道我把你气疯了。同时,你也把我气疯了——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却相信那个纯煌?!在你看来,他是至善至美的化身,而我却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暴君吧?”
“那好,既然你这般喜欢,我就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你!”
“阿薇,我告诉你:灭海国,我有千百个理由——但杀海皇的理由却只有一个!我决不许任何人分享你——一丝一毫都不可以!就算心里想想也不可以!”
白薇皇后身颤抖,定定看着虚空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