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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个互相看看,也跟着走下去。李串走在最后面,好像还拉着车刚的手,至少是袖子。
我想起来,昨夜大家议论过这个话题,我们三个似乎都怕坟地,只有姜梦颖说她怕梦游。
走着走着,前面的姜梦颖说了一句让我们终生都毛骨悚然的话:“我看得见他们。”
车刚一下就停下了,低声问:“姜梦颖,你说什么?你看得见谁?”
姜梦颖回过头来,眼神已变得飘飘忽忽:“我说我看得见他们——那些坟里的人。”
李串打了个激灵。
我当时忽然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孩是不是疯了?
“别在坟地里胡说。”车刚不满地说。
实际上,这时候我们还没有走进坟地,距离大约十几米的样子。
姜梦颖转过身,指指最近的一个坟丘,说:“那里躺着一个老头,叫……韩山庭。”
我和车刚对视了一眼。我跑过去,转到那个坟丘前,看看了墓碑的正面,瞪大了眼——那墓碑上果然刻着“先父韩山庭之墓”。
姜梦颖又指了指另一个坟,说:“那个坟里躺的是一个女的,三十多岁,长头发,红衣绿裤。她叫赵秀女。”
我走过去看了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爱妻赵秀女之墓”!
姜梦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软软的,虚虚的,像一缕香炉里飘起来的清烟。她盯住一个坟丘,低低地说:“那个坟里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叫程立,女的叫李媛媛。”
我又去看了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先父程立先母曲媛媛合墓”!
姜梦颖打量着一座座坟墓,像梦呓一样,描述着坟墓里死尸的姓名、性别和体貌特征,并告诉我们,哪些已经变成骨头了,哪些正在腐烂,哪些还完好……
从墓碑上的日期看,她说的一点都不错!
我无言地走了上去,车刚和李串紧紧盯着我,他们急切地想通过我证实一些什么。
我压低声音说:“墓碑上确实是她说的名字……”
他们蓦地又把眼光投向了姜梦颖。
姜梦颖正盯着最远的一座坟——那座坟没有墓碑。她不说话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似乎有一个毛烘烘的东西在灌木丛里窜过,但是没有一个人转头看。那也许是一只狐狸,或者是一条黄鼠狼。这些凡间的生灵即使老成了精怪,也是阳性的。大家都怕鬼,鬼是阴性的。
过了好半天,姜梦颖才低低地说:“那座坟没有人,是空的。”
我干咳了一下,然后问:“姜梦颖,你……怎么能看见坟里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还看见一个老太太在棺材里朝我挤眉弄眼地笑……”
“可是,你怎么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又问。姜梦颖站在高处,下面所有的墓碑都背对她,她的视线不可能穿透墓碑那厚厚的石板。
度假(5)
她冷冷地看了看我,说:“这个你别问。”
“为什么?”我不甘心。
她压低了声音:“我要是说出来,你会害怕……”
伍
“我们回去吧。”李串说。
“回去睡觉?”我把头转向她。
“不,我是说回通海!”
“已经出来了,回去干什么?我们继续朝前走!”我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得如此坚定。
车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姜梦颖,最后说:“那就……走吧。”
我们穿过那片坟地,继续前行。
其实我也愿意回去,可是姜梦颖在坟地里的诡异表现,给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阴暗的疙瘩,我必须找机会把它解开,要不然,回去之后它一定会越来越大。
另外,我非常不愿意姜梦颖是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女孩。她的柔弱和忧郁如果都源于她的神经质,我将很失望。我希望她的悲伤是诗意的。我要继续和她相处,期待改变我对她的印象……
车刚和李串还是走在前面,他们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显然是不想让我们听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终于手拉手了。
姜梦颖的话还是很少。我几次想追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她都把话题引开了。
四个人在山野里转了一阵子,没看到什么奇妙的风景,就回了。
这时候已是午后,太阳软柔柔软软,晒在身上很舒服。
我们绕过了那片坟地,来到河边,顺河岸走了半个钟头才来到吊桥前。
姜梦颖还是不敢过桥,和来时一样,我和车刚把她拽了过去。
到了对岸,她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双腿抖个不停。李串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她。
晚饭很丰盛,彭老太炖了一只母鸡,这让我们很过意不去。这时候的母鸡正在下蛋。
那条黑狗是山里狗,没什么见识,见我们就扑上来咬。彭老太把它赶出去,把大门关上了。
我们让彭老太跟我们一起吃,她说:“我老了,啃不动鸡。”
就这样,我们吃,她坐在一旁看着。偏西的太阳照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几分慈祥,并没有姜梦颖感觉到的那种凶恶。
吃着吃着,车刚大声问:“大娘,你家孩子都在这个村吗?”
彭老太很费力地听清了,她说:“我没有孩子!原来,有个女儿,死了,死23年了。”
车刚又问:“她怎么死的?”
彭老太似乎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停了一会儿才说:“跳河。”
车刚指了指院门外的那条河,问:“……就是那条河?”
“呃,是的。”
“为什么?她为什么死?”
“她找了一个对象,是供销社的店员,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不同意,她就死了。不争气啊。”
我、车刚还有李串都停止了咀嚼。
我忽然问:“她是不是埋在前边那个山坡上?”
“就是。”
“是不是没有墓碑的那个坟?”
彭老太似乎没听清,但是我却觉得这次她是伪装的。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对。”
“为什么不立个墓碑?”
老太太叹口气,说:“她走不久,她那个对象也自杀了,他留下遗嘱,要他家里人把他的尸骨跟我女儿埋在一起。他们不是夫妻,埋在一起算什么?为了不让他家人找到我女儿的坟,我找人把墓碑拔掉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姜梦颖,她一直低着头,垂着眼帘吃鸡。她手里的鸡脖子似乎没有煮烂,还有一丝丝的血。那吃相看上去有几分凶残。
她啃完了那截鸡脖子,用纸巾擦了擦手,说:“我吃完了,先进屋了。”说完,她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