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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南宫逸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孪生弟弟向自己托孤,他心道不好,匆忙赶回郾城。临行前,终是不放心杨怀瑜,便将她托付给灵隐寺的至善大师。
至善大师极为尽职,每隔三五日便遣小沙弥前来探望。杨怀瑜过意不去,索性每隔五日便去灵隐寺与至善大师说会闲话。一来二往,跟寺里的沙弥和尚也渐渐熟悉起来。
九月初九重阳节,是登高避灾之日。
杨怀瑜特地做了百合酥,盛在食盒内,一盒给了至善大师,另一盒备着自己饿了食用。
灵隐寺后有座北高峰,山不高,却极清幽。
杨怀瑜踩着台阶慢慢往上爬。山上游人极多,多是携儿带女全家出动,亦有青年男女结伴出游,像杨怀瑜这般没有丫鬟相陪的单身女子却是不多。
北高峰近山顶处,有一小片竹林,林内有座竹竿搭建的茅屋,四面无墙,用竹篱围了院子,乃农人避雨所用,平常少有人至。
坐在茅屋内,近观有修竹苍翠,远眺有枫叶半红,仰视可见晴空白云,俯瞰则见湖水镜涵。此情此景,令杨怀瑜联想到盛京的落枫山映枫湖,还有那个在赏枫亭弹琴的人。
杨怀瑜心念一动,取出紫竹箫,细细地吹了一曲《风入松》,正是当年她与韦昕合奏的曲子。
一曲既罢,无人相和,惟有竹叶婆娑,更添怅惘之情。
杨怀瑜抚摸了洞箫片刻,黯然地放回怀中。
恰此时,听到一清脆童音嚷道:“公子,这里有座茅屋,可要歇息一下?”
不闻有人回答,却听脚步声渐近,自竹林里走出两人,头前的那个年岁尚轻,一身书童打扮,后面的那人,身穿宝蓝色直缀,束着银白腰带,脸侧向一旁,看不到面容,只看到一头墨发用蓝色缎带束了,发梢散在肩头,微风吹起几许凌乱,他却仿然不觉。
杨怀瑜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那样快,那样急,几乎要蹦出来一般。
她狠掐了下手心,清醒过来,天下穿宝蓝色直缀的男子何其多,怎生偏偏会是他?
自嘲地笑笑,伸手推开竹篱门便要出去。
那男子却缓缓转过头来,面容清雅,眉目含笑,少了三分贵气,却多了五分儒雅。
杨怀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绕在齿间许久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书童低声嘟哝,“真是无礼,公子再好看你也不能这样盯着人看。”
韦昕浅淡地一笑,回望过来,柔声问:“这位小娘子,我可认得你?”
——我可认得你?
——我可认得你?
——我可认得你?
低低柔柔的声音,如同石子落在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细细密密,嘈嘈切切,萦绕在杨怀瑜耳畔,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响,竟然如雷霆般震得她退后了半步。
手中食盒砰然落地,杨怀瑜脸色煞白,挣扎着问:“公子可去过盛京?”
韦昕仍是笑着,“说来惭愧,盛京乃国都,在下还不曾去过。”弯腰,捡起地上的食盒,递过来。
杨怀瑜不接,咬着下唇,直直地看着他,“妾身生在盛京,听公子一口地道的官话,还以为是同乡。”
韦昕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神情却有些不安,“原来如此,倒教小娘子失望了。”双手捧着食盒,固执地往她面前送。
杨怀瑜接过来,打开,“萍水相逢亦是有缘,妾身作了糕点,公子可愿品尝一二?”
韦昕道:“多谢小娘子。”掂起一块百合酥。
书童阻拦,“主母说不可随便吃陌生人的食物。”
韦昕摇头,“无妨,这小娘子看着甚是面善。”伸手将百合酥掰开,一大一小,小块的细细品了,赞叹,“在下甚喜百合酥,小娘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大块的,捏在指间,犹豫片刻,仍放回食盒里。
他仍是爱吃百合酥,仍是习惯地分开两半,却怎就偏偏忘了她。
杨怀瑜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失了魂魄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韦昕说过的话。
“小娘子,我可认得你?”
“这小娘子看着甚是面善。”
“方才的箫曲是你吹的吗?听着似乎心事重重,小娘子有何伤心事?”
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就是他。
曾经想过,他蛊毒发作已经死了。
曾经想过,他抱病在床无法动了。
也曾经想过,他移情别恋另结新欢了。
却独独没有想到,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却根本不记得她了。
认识他时,十二岁。
苦苦相思了三年,终于如愿嫁给他。
新婚不足一月,无奈分开。
痴痴找寻了三年,才再次见到他。
如何才能让他记起她,如何才能教他重新爱上她,是不是还要三年?
三年又三年,她已经十八岁了。
韦昕看着地上歪倒的食盒,散乱的百合酥,惋惜道:“这百合酥很是酥软,可惜了。”
书童满不在乎地说:“公子爱吃,教人照样做了就是。”
韦昕笑笑,迈步走到茅屋中,茅屋里除了一张竹制的矮几与两只矮凳外,别无他物。随意地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矮几上的竹节,很慢很轻很柔,像拂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竹叶沙沙,像有情人的低语。
枫叶斑驳,如思乡人的家书。
已是九月,落枫山的枫叶也该红了吧。
落枫山,映枫湖,赏枫亭,想起来是多么遥远,可记忆却那么清晰。
回忆里的每一幕,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