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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问他。
“怎么可能!”他也笑起来,“她如果还活着,也是我这样的老人了。而你那么年轻。”
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我们正翻过武昌郊外的一座山。快到山顶的时候,雪落终于不支倒地。
死的时候,她黑黑的眼睛一直温柔地看着我。我轻轻抚摩着她的鬃毛,对她说: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我将她葬在山上。完成这一切后,我发现附近有座废弃的小屋。
我就将小屋收拾了一下,然后住进去。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未完成。可在那之前,让我最后再陪一陪她。
天越来越冷,山上的溪流被冰封。我每天下山汲水,挑水上山的时候,有时我会不无自嘲地想,永远二十岁的身体,毕竟不是一无是处。
一日,下山挑水的时候,我不期而遇陆抗。
他披着银色的铠甲,身后中间露出红色的衣领。他已经是那样英挺的男子,同样二十岁的脸上,有我所没有的眩目的青春光泽。
他看见我,急急跑过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半晌,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淡淡一笑,说:“你母亲可好?”
“不太好……”他神色中也多了几分焦灼,“我就是来通知父亲,回家见她最后一面。”
“他也该回家了。”我轻轻地说。
“你呢?”他看看我,“你不去看她?”
“我去,我明天就去。”我平静地承诺道。离开建业后总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还没做完,但这一刻我想起来,还没有放下的是茹。
我要挑水回去了。他坚持不让我自己挑,近乎用抢的方式接过我的担子,坚持着将我送到屋门口。
在门口,他疑惑地打量着我那空空如也的小屋,但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他转身离去,又赶去武昌。
他离去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雪。风一直在窗外呼啸,雪花如手心流出的沙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第二天清早,我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轻轻走出去,关上门。
我要去吴郡,并且不再回来。
眼前是银妆素裹的天地。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微微的甜。
“云影。”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
我淡淡地笑着,在回头之前,已说:“你还是来了。”
我很平静。从昨天陆抗来到我屋门口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会来。既然来了,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平静地与他告别。我以为我再无可恋,我以为我不会再心疼。然后我告诉自己:我要回头了。
我真的回过头来,带着营造好的平静与从容。可是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刻,却依然觉得无法呼吸。
他还是他的样子,身形消瘦却挺拔,眉宇沧桑却英俊,一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温和而坚定,却隐隐带着悲伤。雪花沾满了他的身子,靴子没在雪地里。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在回头之前,我想过他是这个样子,他果然是这个样子,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平静。
可是,可是,他的发啊……
他的发,他那头一直乌黑而温柔,即使岁月流逝也没有添上一丝班驳的发,竟然变成了雪一样的颜色。它们温柔地垂在他肩头,倒影着茫茫雪地,焕发出一片柔和的银光。
我看着他,许久不能说出一个字来。我想伸出手去摸他的发,手动了动却终于还是垂下。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我面前,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那么近,却又那样远。
“有什么事吗?”我终于找到内心深处最后残留的那一点平静,用最安稳的声音问他。
“你要去哪里?”他问我。
“去你家。去陪茹。”我说。
“好,”他轻轻说,“她一直在想念你。”
“你不去么?”
“我去,”他看着我,“我把武昌的事处理完就去——我的后事。”
这话那么悲怆,我的心往下一沉,却依然平静地说:“我的后事已经处理完了。”
他笑起来,他竟然是——笑起来,他就这样笑着说:“那好,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你到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我平静地提醒。
“没有关系,”他仍是笑着,“那我就代替你陪她——虽然她可能不需要我。”
我没有说话。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知道茹承担着什么。——即使是我,也未必知道全部。
我只是说:“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问吧。”
他将一个卷起来的东西交到我手中。打开来后,明黄色的绢,朱红色的字,滴落在上面干掉的血,带着地狱里来的痛苦意味映入我眼帘。
“这个东西,是你写的么?”他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