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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笑,原来他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你们影夫人派我来陪你聊聊天,唱唱小曲儿的,”我笑着走到他面前,斜睨着他,“影夫人的命令,你敢违抗么?”
他毕竟不是个真呆傻的人,也就随着我笑起来,说:“不敢违抗,只怕当不起。”
“有什么当不起的?”我啐道,“你只当我是个奉命行事的卖笑姑娘。”
他两手一摊:“我可没带钱。”
“记下来,从你军俸里扣。”我咄咄逼人。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将案上的卷宗文书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扫到一边。然后拍拍身边说:“既然如此,坐。”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将琴和酒往案上一放,仍是笑盈盈地看他。
“先喝些酒罢?”我问。
“喝酒就免了,”他苦笑,“怕误事。”
“能误什么事?”我不满道,“敌人不是都败了么?”
“以防万一,还是清醒的好。”
“你清醒有什么用?全城的人都醉了。”
“那始终还是要有一个人醒着。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我看看他,忍不住说:“你喝些酒罢。我替你保持清醒。”
“你醒着有什么用?”他戏谑地笑道,“你不是只是个奉命行事卖笑姑娘么?”
报应来得真快。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说:“陆都督,你好扫兴。”
“喝酒真的免了,”他正色道,“随便聊聊天吧。聊些什么,都可以。”
然后他又看看我,说:“安静些也不错。”
然后我们断断续续聊了很多事。很多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却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我们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河流,在这寂寥冷清的太守府一角流淌。这里没有影夫人,没有都督,没有沉重的战争和死亡的阴影。所有的,不过是快乐的流莺和无忧的花客。
间中他回忆起他的童年,他说有一次,他摇着一叶小船,摇着摇着便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漂流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月正中天——
“你哭了么?”我突然问。
“怎么会?”他微觉好笑地说。
“……如果是我,一定会哭的……因为在那里,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看了我好久,笑容渐渐在脸上隐去。他突然叹了口气。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愚蠢,我实在不该说这样冷清的话,这样的话语骤然让这欢乐气氛冷却了。人脸上的水晶面具掉下来,露出忧伤苍老的脸。雾散尽后,露出的是不快乐的童年。
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般,我拽过琴,对他说:
“我弹一曲你听罢。”
他点点头。
琴声一起我知自己又错了。我选了欢快的调子来弹,可我的双手实在不适合那种欢喜。是一样的调子,可是听进耳中的却是无尽的忧伤与愁苦。忧伤和愁苦之上,欢乐是最虚伪的粉饰,在我双手之间片片剥落、千疮百孔。
我一开始想要矫正过这种这种忧伤,我努力地在音符间添加欢快、制造喜乐,然而这些人为的欢快与喜乐,音符流转间却统统变了面目全非。
他一直静静看着我,脸上有梦一样的表情。
我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只是叹息一声,离开了弦。
“弹下去罢,我还想听。”他却这样急切地对我说。
于是琴声又起。我已不打算去改变什么,只是任那些清澈的悲伤的音符自由自在地从弦上走出。这样的悲伤不需要酝酿,只是水一般地倾泻。
他突然站起身,拿了两只杯子放在案上,又倒上酒。
他喝下一杯酒,又将另一杯酒送到唇边。我没有停止弹奏,却微仰起头,饮尽了那杯酒。
他又将酒满上,喝了一杯又将另一杯送给我喝,我依旧安然饮下。
他又倒,我又喝。他再倒,我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