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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却不忍伤了母亲最后的一丝奢望。
临行前一夜,苏娉紧紧拉着她的双手,对她叮嘱说:“紫陌,你爹既然想到要来接你,必然也是念着骨血亲情的。你去了京城,可要好好的侍奉他,也算是弥补你们之间生疏了这么多年的亲情罢!阿娘最后的一丝念想,可就拜托给你了。记住,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来接阿娘一起去京……”。
她与母亲相拥而泣,最后看着母亲入睡,凄冷的月光下,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苏娉的眼角滑下。一滴、两滴……滴在紫陌的心头,激起的是切肤的疼痛。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终究是要离开的。紫陌步出庭外,春风阵阵,树影凄凄作响。
是夜,月光如水一般的宁静柔美。
隔着数棵花树,陆修云长长的身影在暗处凝望着紫陌。他看了许久,却最终没有开口唤她。
前面便是京都城门所在,殷府早已得信,派了家将在城门处候着。
见得打头的陆修云风尘仆仆而来,众人都齐齐躬身下去请安:“见过陆少爷!”
陆修云将手中缰绳一紧,勒住马翻身下地,手往身后的马车一指,高生道:“不忙,大小姐为老爷及家门平安在沂地道观中清修多年,尔等应该好好拜上一拜才是。”
于是,众人便恭顺的来到紫陌的车驾前,撸下袖子,工整的拜了礼:“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苏紫陌在楼兰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早有车夫递来脚墩,她一步一步的踩了脚墩下地,这才粉面淡淡道:“都起来吧!”
再无二话,换乘了一辆殷府的华丽辇车,由八人分前后以手抬着,一路缓缓进了京城的大门。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已近正午时分,辇车抬进了一个宽阔笔直的巷子。再往前,绮门朱户的殷府,已近在眼前。
正文流朱(4)
辇车在殷府门口停下,便有仆人恭敬的垂手上前启道:“请大小姐下轿!”这边帘子掀起,早有年长的嬷嬷含了满脸的笑意,递了手过来接她。
苏紫陌心头有些不自在,本想缩回手来,却不料对方竟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后只得伸了手去,勉强受了一礼。
嬷嬷带着她往前厅走去,穿过空阔的前院,白色的壁照中有名贵的花卉在中间的格栏中绰约生姿的开着。脚下是细密的青瓷花砖,一色的雨过天青色釉面,淡淡勾勒着古朴而典雅的吉祥花纹。这砖带着她一直迤逦向前,连脚下的滚银边裙裾也带着开始服帖起来,行动之时,唯恐不慎绊到了沿途的花草。
走过两处杏木铺就的檐下,也就是前院两个宽阔的院落楼阁,脚下的青砖开始变成暗哑花纹的大理云石,底质是清而素雅的奶白色,石面上却细密的缠绕着状若花瓣一般的暗纹。道路的两旁,是许多的锦绣繁花。茵茵绿树,用硕大的红色釉面花盆栽着,可随四季之变化而随时更替。
紫陌垂首看了几眼,只觉得脚下踩着一条鲜花铺就的道路。这一想,连下脚时的动作也变得分外轻柔起来。
她原本就枭枭婷婷的身材,在这轻柔而缓慢的行走下,变得更加秀美端庄。
她的身影,落在阁楼上一个比她稍微年幼一点的少女眼里,清浅的眸子,刚好对上她母亲陆夫人的一眼鄙夷:“母亲,这就是子蘩的那个姐姐么?她长的很美啊!”
陆夫人挽过女儿的小女,移步来到窗前的小塌上坐下,叹息道:“子蘩,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决计是不能送你进宫受苦的。若非如此,我又怎可让她进门顶了嫡生小姐这样的名头?你的身份生来比她尊贵,一会不必下去与她见礼了。记住,在家中不要和她来往。”
殷子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见母亲脸上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忿恨,她忍住了满腹疑问,最后安静的垂下了眼帘。
这个家里,她有许多不能明白的问题。譬如母亲可以亲自为父亲招了许多姬妾,却不肯让那位苏氏过门做侧房,她不解之余也感到一些说不清的欣慰。难道母亲是担心父亲太过宠爱那位姐姐,影响到自己的地位?
但自小就受着诗书大家闺秀教育的她,不会直白到什么都去问清楚的地步。
母亲陆夫人常抚着她的脸颊微微叹息道:“子蘩,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她为女儿如水的天真感到欣慰而又担忧。
此刻,在母亲的身影离去后,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小塌上,细碎的光影笼罩在她身下铺着的绵软绣锻上,丝线绣成的花叶在雪白的锦缎上黯淡了璀璨的面容。
子蘩将脸庞探出朱红色冰裂纹的窗户,院子里,长姐的身影愈发清晰向她走来。
正文于以采蘩(1)
当苏紫陌跨进殷府的正厅时,隔着数步,便见端坐在正厅上下左右的夫人姨娘们已有了惊悚动容之声。她知道自己清丽绝尘,心里也并非不得意。只是那一份不平,终究在心头萦绕不去。
敛整衣衫,她此刻面对的,是她的生父和府中的一应女眷。因为不清楚辈分和称呼,她只是欠了欠身。姨娘们容光艳饰,却将眼神牢牢的钉在她的身上。
她未曾多看一眼,兀自低了头,有嬷嬷递了厚厚的褥团在她膝下,这才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上首左边的的那位,正是家大人。右边的,则是主母夫人。”
紫陌素来是柔婉的个性,此时进得大厅来,眼见那上首的男子拂须望向自己,他如许许多多位高权重、儿女成群的人一样,只是热切地望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一眼,然后,那一点热情又为惯常的漠然所消泯。
紫陌端正躬顺的下拜:“紫陌拜见父亲大人,拜见夫人!”
她心中那点初见的热情,亦随之熄灭。她知道,因生母微贱,他,惮于大妇,不认她们。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段残缺的岁月。
她十四岁以前的生命里,没有父亲的存在,而今日,她也很难认了这陆氏为母。一声“夫人”,那是客气的疏远和隐约的抗拒。
虽然,现在的她并没有抗拒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