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来喝喜酒
“什、什么?”
程穆的脑子“嗡——”一声,彻底停摆了。
他哆嗦着,视线不停左右摇摆,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不可置信。
程崧岳淡淡看着他,替他确认,“我说,对你嫂子放尊重点。”
“嫂子?你……程崧岳?”
程穆的声音在颤抖,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确实是大白天见了鬼,程崧岳应该死了才对,怎么会活生生站在他跟前,还摇身一变,成了梁芷的丈夫?
程崧岳定定看着他,扯了一下嘴角,“看见我很奇怪?还是,你断定我死了?”
他转过身,一只手轻搭在程穆身上,程穆整个人就是一抖。
程崧岳挑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断定我绝不会回来的,嗯?”
梁芷也觉得奇怪。
程穆作为程崧岳的弟弟,看见自己的亲哥是这种反应,真的正常吗?
桂花婶子当时可是直接扑过去,抱着程崧岳狠狠哭了一场。
程穆怎么看着惊讶,且恐惧?
梁芷怕自己看错,还往前走了几步。
程穆把沾了雨水的眼睛取下来,用衣服狠狠擦拭镜片。
等把眼镜重新挂回去,人已经冷静了:“哥,你听错了,我是觉得看见你很高兴。但你怎么会变成了梁芷的丈夫?”
他说着扭头打量梁芷。
不可否认,刻意打扮过的梁芷格外让人惊艳。
素淡的格子裙,简单的麻花辫,温婉又俏丽,她不动声色凝望过来的样子,让程穆的心狠狠动了动。
这样的梁芷,竟然成了他嫂子?
程穆心有不甘,有种捡了鱼目,错失珍珠的感觉。
尤其,她丈夫还是处处碾压他的程崧岳。
两个人站在一起,男俊女俏,活脱脱一对璧人。
程穆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了,他木着脸说。
“哥,你回来当然好,结婚了本来也是好事……”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桩婚事搅黄。
程崧岳从小打大都比他厉害,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家里有阳光的那间屋子,是程崧岳的。
孙桂花表面上说,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其实心里更在意程崧岳,望着程崧岳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母爱。但看着他的时候,并没有这样。
上学以后,程穆更是有种活在程崧岳阴影下的感觉。
“你是程崧岳的弟弟?那成绩肯定不会差。”
“你哥可是常年第一名,你怎么才考这点分数……”
后来,程崧岳去当兵了。
就在程穆以为他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
程崧岳成了军官,程崧岳成了连长,程崧岳立功了……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照样能隔空把他踩到泥里。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说程崧岳死了,程穆就只是程穆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变得快乐。
可现在他为什么又活了?甚至连梁芷都要抢走?
一定,要把这桩婚事搅黄!
只要他知道,梁芷跟他睡过,绝对、绝对会跟梁芷离婚!
刚结婚,就离婚,这对梁芷的打击很大吧?
到时候,他再好好安慰一番,恐怕就能心想事成了。
程穆脸上带着恶劣的笑,“但你恐怕不知道,梁芷跟我早就——”
下一刻,程穆被人掐住了后脖颈。
程崧岳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伞也不要了,扔在地上,单手掐着弟弟的脖子,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到百货大楼边上的小巷子内。
梁芷把伞捡起来,迎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不好意思啊,大家,弟弟不懂事,胡乱离家出走,家里人担心坏了。”
“我们做哥嫂的,既然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她笑眯眯的,语气温和,很有信服力。
“你们这哥嫂当的真不容易,弟弟领回去好好教,家里人肯定急疯了。”
“就是就是,你快点去看看吧,兄弟俩别打起来。”
梁芷:“嗯,谢谢大家。”
她打着伞,一脚踩进雨里。
小巷子的最里面,拳头撞到皮肉的声音不断传来。
紧接着,是程穆控制不住的痛呼声。
程崧岳穿着衬衣,依旧衣冠楚楚,打一拳,问一句,“嘴巴能放干净点吗?能吗?”
程穆要是答错了,就补一拳,要是答对了,就问他以后应该怎么说。
梁芷站在巷子口没进去,从外面看像是在等人。
偶尔有路人路过,也没想着里头有什么不对。
等程崧岳教训够了弟弟,程穆跟个死狗一样趴在泥水里了,她才慢慢往里走。
“崧岳哥,你都湿透了。”梁芷拿出帕子,给他擦脸上的雨水。
程崧岳接过去,“我没事,你别淋了雨。等下,估计要你自己买手表了,我落汤鸡一样,售货员肯定不许我进。”
梁芷望着他,心里暖绒绒的:“那就不买了,手表没那么要紧。”
程崧岳意识到她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
轻声道:“不成,答应你的。你去买,我就在门口等你,不买好,我们不回家。”
梁芷笑了一下,郑重应了。
怕程崧岳吹了风,觉得冷,梁芷准备去百货大楼速战速决。
也没人去管躺在地上的程穆,两人扭头就走。
程穆怔怔望着,气得狠狠捶了两下地,泥水溅起来,又吃了一嘴泥。
走到巷子口,梁芷回头,“我和你哥明天办酒,我们请你来吃喜酒呀。对了,别忘了,包一个厚厚的红包哦。你的户口应该还没迁走吧?”
程穆的心脏狠狠抽动一下。
可惜没人管他如何了。
两人说完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只留程穆趴在泥水里哇哇大哭。
*
“啧啧啧,小程啊,你怎么搞的,怎么一身一脸泥水啊……脸上还青了……”
程穆一进小洋楼,张月华被他吓一跳。
看着地上拖进来的泥水,不自觉露出嫌弃模样,赶紧叫来佣人把地拖干净。
女儿非要嫁的这个人,很多时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程穆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像是没了魂,一步步走进浴室,把自己泡进热水里。
“程穆,程穆,你怎么了别吓我!”
陆玲玲在外面拍门,“咚咚咚”的声音是个人都很难忽略。
但程穆不想说话,谁也无法逼他开口。
“是找我妹的时候,摔跤了?没事的,换身衣服,好好洗洗就好了……”
“要我给你拿换洗衣服吗?你想穿哪一套?”
久久没人回应,陆玲玲终于急了。
“程穆,程穆!”
“陆玲玲,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安静一下!”程穆再也忍不住,吼了一句。
顺手从浴缸边上摸到一块香皂,拿起来用力砸在浴室门玻璃上。
“咚”一下,砸的陆玲玲的心都跟着狠狠跳了跳。
这么大的动静,连陆定山都惊动了,他从书房走出来,冷哼,“程穆。你脾气不小啊,上了几天班,领到几张肥皂票了?农村出身的苦孩子,身上一点艰苦朴素的精神都没有……”
陆玲玲可怜兮兮:“爸,程穆他平时不这样,肯定是最近值夜班没睡好,白天又要忙着找妹妹……”
陆定山斜睨着女儿,“你的意思是我不对,不应该安排他在安保科工作?”
随后又看向紧闭着的浴室门,“程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不是大学生吗,自己找个工作应该挺简单吧?”
“一个个翅膀长硬了,用不着靠老子了……”
“爸,我没这个意思。安保科的工作很好,还得多谢您帮忙呢。”
浴室门打开,程穆站在门口,对着陆定山笑。
他脸上青青紫紫,看着可怖又可怜。
陆定山瞥一眼,冷哼一声,暂时将这件事轻轻揭了过去。
陆玲玲:“程穆,你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吓死我了……”
程穆闭了闭眼,“没事,婷婷没找着有些着急,昨天又值了一晚上夜班……”
陆玲玲:“那你赶紧去房里睡一觉,要先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
……
夜里静悄悄的,只有树梢偶尔传来知了的鸣叫声。
陆玲玲睡的很沉,但她很快被惊醒。
“是嫂子,是嫂子!我错了,我错了……”
程穆闭着眼睛,满脑门汗,身子抽搐不住。
陆玲玲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将台灯打开。
“程穆,你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动作很轻,程穆却想时刻遭受了重击,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像条濒死的鱼。
见是陆玲玲,他模模糊糊道:“……玲玲,是嫂子。”
“什么是嫂子,我听你一直在念叨这一句。”
白天被程崧岳打的身体都有了条件反射,就连做梦都不自觉说这句话。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碰到伤口“嘶”一声。
“没事,我哥要结婚了,请咱们回去喝喜酒呢。”
陆玲玲:“你还有个哥?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嗯,今天去了就能见到,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程穆没什么心思多聊,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他其实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梁芷要嫁人了。
明明是他不要的梁芷,为什么现在又不舍了。
说来说去,是梁芷不对,为什么她不愿意“离婚不离家”?
*
十八日这天,三河大队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梁芷和程崧岳要结婚了。
知道两人要结婚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准备结婚事宜,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这次孙桂花非常舍得花血本,不光给了500块彩礼钱,还把新房重新粉刷了。
屋里的家具、橱柜,都是崭新的,还给梁芷打了一张梳妆台,上面的镜子好大一块,不止要钱,还得费不少工业券。
跟着一起去的人没被允许进屋子,只许站在门口看,光这样也好好饱了一回眼福。
那些桌椅板凳摆在一块儿可真好看,应当是他们大队头一份了。
“照这么看,程家人娶个梁芷得花不少钱!”
“那你怎么不说梁芷陪嫁也多,钱淑芬准备了多少压箱底钱咱们不知道,但那八床八斤重的厚被子却是实打实的。梁辉一个人都没抬得动,还是大队长另外叫了个人帮着一起,才送进新房。”
“乖乖,每一床都是八斤重?那得要不少棉花吧?”
“棉花票,钱,钱淑芬也往里搭了不少。”
“我还听钱淑芬说,不管她女儿收到多少彩礼钱,都一并带过去……”
几个爱八卦的婆娘们互相对了个眼神,俱都倒抽一口冷气。
以前还有几分嫉妒,总觉得再好能有多好。如今亲眼看过,就只剩下羡慕了。
梁芷和程崧岳的这场婚事,隆重的叫人只有仰望的份。
“说来说去,这些都跟咱没关系。等会儿的席面,才是顶顶要紧的。按照两边的条件准备的菜肯定大多都是硬菜。”
这人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口水,“我回去找找还有没有饭盒了……先走了啊。”
“我也走,我也走。”
这个年月吃席面,拼的就是手速。
谁手快抢到的肉多,就是谁的。
要是有本事扒拉进自家的饭盒,那之后好几天,就都有肉吃了。
哪还有心思聊八卦,赶紧回家找饭盒去!
老冯头坐在自家门口,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娘们儿说的话,他也听了一嘴,不过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找饭盒,而是猛然间意识到,女儿结婚是一个往家里捞钱的好机会。
也是巧了,他家有三个女儿呢。
“爸,妈叫你呢!问你,钱都放在哪儿了?等会儿咱们不是要出份子钱?”
冯翠翠蜡黄着脸,跑到门口喊老冯头。
老冯头慢悠悠站起来,“不急,翠翠,你今年几岁了来着?”
“十五。”
“病了有好些时间了吧?好点了没?”
冯翠翠不吭声了。
家里的肉菜、营养品全都进了弟弟的肚子。
耀宗长得越来越胖,她这个病患反倒越来越瘦了。
如今两颊凹陷下去,手脚没力,重一点的力气活都干不了。
而且她从医院回来,家里就指使她干活,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人能养的胖才怪。
老冯头拍拍女儿的肩膀,“难为你了,咱家就这条件。要是当初黄丽萍的叔婶,赔了一笔钱给咱就好了,也不至于叫你连块肉也吃不着……是爸没本事,你别恨爸……”
老冯头是大队上出了名的老实人。
马燕和她丈夫声音大了点,老冯头就立马认怂了。
自家不止搭进去许多钱,还欠大队长家的,还有六张嘴吃饭呢,愁人!
“等会儿吃席面,你专挑那些肉菜吃,手脚快一点,把自己喂喂饱。”
正说着,小儿子耀宗炮弹一样冲出来,老冯头有些费劲的把人抱起来,架在肩膀上。
“咱家耀宗倒是越来越重了,好的很。男娃子就得身上有肉,等会儿去吃席面,坐在爸旁边,爸帮你抢肉菜。”
冯耀宗大声说好,然后嘴里“驾”“驾”个不停,把老冯头当马骑。
老冯头也觉得乐在其中,带着儿子乐呵呵的进了屋。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冯翠翠这才抬起头。
看着两父子的背影,她脸上的表情叫人有些看不清。
……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也不知道程崧岳从哪儿弄来的女款军装,钱淑芬拿到了手,就比照女儿的身形,帮着稍微改了一下,梁芷穿着这一套,整个人看起来贼精神。
她头发盘起来挽在后脑勺上,胸口戴着大红花。
脸上明显上了妆,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雪花膏有这么白?感觉梁芷比之前白不少!”
“那嘴巴上涂了什么?亮晶晶、红彤彤的,还怪好看。”
大队上不是没人结婚,而是没有人像梁芷这样打扮。
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看梁芷,有点像看西洋景的意思。
插队到队上的男女知青们也都来了。
女知青殷红笑:“不像是擦的雪花膏,应该是擦了粉。一盒最便宜的粉,都要两块半,想买还得去大上海才行。我家里嫂子就有一盒,去年年底回去探亲,她碰都不许我碰。”
乖乖,两块半!
难怪这么好看,擦出来这么白。
其余女知青们听了很是心动,可是大上海那么远,也只敢想一想了。
男知青们推推搡搡,其中不乏有之前对梁芷动过心思的,看见程崧岳,什么心思都歇了。
小家伙们拍着巴掌,一会儿窜到这里,一会儿窜到那里。
女娃子围着梁芷,一双双眼睛晶亮,好像在畅想以后自己结婚的模样。
“梁芷姐姐好漂亮,胸前的大红花也好看。”
冯翠翠远远看着,也有些羡慕。
眼下日子难熬不要紧,等以后嫁了人,自己当家做主是不是也就苦尽甘来了?
梁蓉好久没看见冯翠翠了,这会儿见她还是病歪歪的,有些同情又有些可怜她。
冯翠翠嘴不贱的时候,好像没那么讨人厌。
“喂,你好点没,怎么好像没吃饱似的。”
冯翠翠抿唇,觉得梁蓉在故意讽刺她。
刚想张嘴骂回去,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纸包,打开一看是自家包的包子。
梁蓉:“吃吧,先垫垫肚子,等开席还好好久。我妈叫我转了好几个,等下我姐来不及吃饭就塞给我姐,哼,便宜你了……”
她才不是心软,就是、就是觉得冯翠翠这样怪别扭的。
钱淑芬常在家吐槽,说老冯家两口子不是人。
眼里只有儿子,三个女儿都是用来供养他们儿子的牛马……
“你要是不要的话还给我,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