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课有许多事情往往需要时间才能擦
安各想,嗯。
他微笑的侧脸是真的很好看。
她曾无数次瞥见过这片侧颜,加班结束后的深夜、通宵过后的中午、倒时差之前的凌晨
她的丈夫活着时,总坐在公司一楼大厅的长椅、紧拉着窗帘的卧室床沿上、家里那只摆在沙发旁的梨子台灯旁
等她下班,等她苏醒,等她出差回来。
她总能看到他等待自己时的侧脸。
安静又温柔,又听见了她人还没出现就大呼小叫奔来的动静,转头前就自然露出微笑。
那份侧颜的美丽是无可替代的。
并非出自于眉眼的精致,那份侧颜里包含的“等待”,本就美得动人心魄。
安各生活在一个热烈、奔放、节奏极快的世界里,自己也是个如风如火的脾性。
遇见他之前,她从未见过这种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漫长的、温柔的
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安静纯粹的等待。
如果这份等待出现在虚拟作品里,描绘什么“曾经车马很慢”,她或许依然会不屑一顾吧。
但这不是其他人。不是其他虚拟作品。也不是其他的时代。
是他在等她。
他就是擅长安静等待她,留下一份微笑的侧脸,无关他人,无关时代。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会想用最快的速度奔过去,贴贴他,亲亲他,说声抱歉,问一句“等很久了吗”。
安各再也没见过那样美丽的侧颜了。
那东西伴随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埋进地下,她当时望着墓碑想,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见不到也没关系。
这个热烈奔放的花花世界还有许多不同的美丽呢。
见不到也没关系。
从相遇相恋到相别,她和那家伙一起度过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三年,她的生命可不止三年。
见不到也没关系。
她
“老板老板老板你跑什”
安各冲出去,没有思考,像狂风像大火。
她真的很擅长跑步,哪怕穿着高跟鞋,跑起来也和豹子一样。
她从小就喜欢豹子,最喜欢豹子,每次望见那满身花纹的野兽在电视上舒展四肢,急速狂奔就感觉,豹子真是强大又帅气,可以通过奔跑抓住任何东西。
看着它们,感觉自己也可以通过奔跑抓住任何东西。
她最喜欢豹子,从小到大最喜欢去动物园看豹子,呆望着豹子可以度过一天
可是,曾经,只有一个人愿意陪她那样度过一天。
也只有一个人会叫她
豹豹。
安各冲出人群,不假思索地冲向拐角。
那片侧颜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刚刚只是在遥远的斜对面,遥远地闪现了一下。
她不可能看错那片侧颜。
但她也不可能再看见那片侧颜。
安各很清醒。很理智。
她继续奔跑,继续加快速度如果不是这个转角,一定是在下一个转角我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再跑快一点
一把黑色的遮阳伞飘过她的肩膀,安各猛地转身,伸手攥住了对方的胳膊
“小心。”
洛安打着伞,无奈地拎起差点绊倒在地的安洛洛。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走在旁边蹦蹦跳跳,现在才摔,也算平衡力很牛了。
“走路时别乱跳,洛洛。”
安洛洛“可是我开心”
她被爸爸重新放稳后,多多少少注意了一下脚步,但小辫子依旧愉快地上扬“爸爸爸爸你白天可以出来啦”
“嗯。只要在伞下。”
“那爸爸可以被别人看见了吗我们去接妈妈吧”
“”
洛安一手拎着女儿的书包一手打着伞,闻言,并没有出声。
但安洛洛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什么。
“依然看不见吗”
爸爸叹息一声。
“的确,在这把伞下,是有可能被看见。但可能性很小”
阴气与邪气笼罩的两千年道行,给了阴煞避开阳光、在白日现身的可能。
但,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要想穿透这些在伞下看清他,除非是很强烈很强烈的、针对他本人的执念
就冲妻子那自由的作风没心没肺的做派还有那170个情缘呵呵。
谁看见他,她都没可能看见吧。
在游戏里逍遥快乐交了一百多个对象的家伙,怎么也不可能和“执念”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别说让她看见,洛安这几天连看都不想看她。
他是不会反驳她对她发脾气,但,自己默默生闷气总行吧。
他都做鬼了,还不能自己生闷气吗,又没人会发现。
170这数字快到两百了洛安不懂什么游戏情缘,他觉得那种东西和对象完全没区别,已婚的家伙就不应该随便交任何情缘
总这样,妻子总这样,她概念里的“已婚”和他概念里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词。
还活着时就和她吵过很多次了明明已婚她偏要穿什么露背短裙去和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吃宵夜,说她一句,她就脾气发作揪着他开骂“这是我的自由你再逼逼就滚出去”
说得好听,那他深夜要出去工作的时候,她为什么依旧揪着他骂。
“你鬼鬼祟祟从卧室里溜出去想干嘛,你不说清楚就别想出去,你敢出去试试”
哪怕他从不还嘴,她也吵得很凶。
但以前的洛安总觉得,妻子毕竟和自己成长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面对“已婚后该如何摆正态度”的问题,需要理解,需要协调,需要磨合。
譬如他认为“男闺蜜”这个存在就是这个新时代该被砸得稀巴烂的糟粕,但总不可能直接告诉妻子,让她和所有男性朋友断绝往来。
虽然她那个男闺蜜是真的稀巴烂。洛安看一次就想动手砸一次。
还有她那个莫名其妙的女性朋友
但妻子是想让他融入她的朋友圈,他不能动手,只能保持微笑。
哪怕能看见她几个朋友背地里的嘲讽表情。
还能怎么办呢,谁让他们是两个观念太不同的人,山里山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所以,她吵归吵,闹归闹
脾气过去之后,安各总会道歉,洛安总会理解。
如果一起认真维护,总能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吧。
譬如那个糟粕男闺蜜,洛安相信,如果他潜移默化地给妻子上眼药,大概结婚七年后,就能出手把他砸成稀巴烂。
嗯。
问题矛盾都会解决的,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因为是要认真过下去的夫妻,古板的洛安从没有“不合适就离婚”这个概念。
总能过下去的,只要还想着对方。
只是要多费些耐心,多一点退让,多等待一段时间没关系,他最擅长这个。
然而,洛安没能等到那么多的时间。
从相遇到相别,他们之间,满打满算也才三年。
他本以为很了解妻子,死后才发现,他真的太不了解她。
有太多东西,他不知道。
按心情换着染的头发也好,沙发上的明星抱枕也好,游戏里的情缘列表也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们之间,似乎不再是“夫妻”,不再共享“已婚”的身份了。
洛安怨气起伏了一晚上,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
只有他自称“已婚”。
她如今却是“丧偶”。
更通俗的说法是“寡妇”,新时代的寡妇交1700个对象也不违背什么,他没理由去管。
想来想去,最终,只能自己默默生闷气除了生闷气什么也做不了今天连饭菜也不想做给她做什么饭啊,反正她有钱,多的是高级餐厅星级厨师抢着伺候她那个乱七八糟的朋友不是还强调过很多遍吗,他们圈子里的人压根就看不上什么家常菜
随便吧。
反正她不再是已婚了,他只是个倒霉早死的前任。
170个情缘还是1700个情缘,随便她好了,他无论如何也管不着。
洛安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一整晚后,手下锤炼的蛟鳞蛟皮都快冒烟了。
死透的化龙蛟不可能再次成为稀巴烂帮他缓解情绪,洛安没缓过来,太阳出来后也没有。
今天早饭他就做了女儿的份,只给安各炖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还没放皮蛋。
安各的午餐便当也是“阿姨”的工作范围,但洛安今天没做三菜一汤,就丢了一堆速冻饺子随便进锅煮熟,然后塞了两块葡萄干能量棒,直接快递寄去她公司。
至于晚餐,冰箱里有女儿早上吃剩的小笼包,爱吃不吃随便她。
反正她有钱,还有170个对象呢,怎么也不缺人照顾。
以这位煮夫贤惠的程度,此举属实是气狠了。
安洛洛小朋友还没意识到,“爸爸带我去外面吃披萨”本身就是一件异常的事。
通常爸爸被妈妈气到后,再怎么气也依然会待在家里的,区别只是使菜刀的力道大小。
哪怕是气出家门,也会赶在早饭时间点回来。
这一次,嗯
“洛洛,吃完午饭,爸爸带你去姑姑那里,好不好爸爸正好要去姑姑那里查工作上的资料,姑姑会帮洛洛一起写观后感的。我们晚上就在姑姑那里吃饭吧”
披萨店里,安洛洛咬着拉长的芝士丝,茫然地眨眨眼睛。
姑姑那里
因为去那里要飞过好多地方,爸爸一般只会在暑假带她去姑姑那里玩。
但是,去那里要飞过好多地方飞过
“好耶我要去我要去”
安洛洛立刻欢呼雀跃,把“咦那臭老妈晚上吃什么”的疑惑抛到脑后了。
另一片街区,咖啡店
黑色的名牌遮阳伞叠在一边,安各看着对面的男人,对面的男人正轻嘶着揉胳膊。
她低头给秘书发了短信,又调出其他下属额外添了几个命令,便合上手机。
明明,是绝对不可能把他的侧脸看错的更别提,看错成眼前这个
安各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她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狂奔出去的时候,明明,感觉,能够抓到珍贵的东西
却抓到这么个东西。
“你手劲也太夸张了吧。”
男人皱着眉地抱怨“我这块都变青了”
“是你太弱了。”安各翘起腿,似笑非笑,“我经常攥我丈夫胳膊乱晃,也没见他抱怨什么。”
男人勉强笑了一下。
“我听说,你丈夫七年前就死”
安各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冰汽水,一脸无所谓“他是死了,但我又没离婚。死人签不了离婚协议,死了也是我丈夫。”
“跟我这种人结婚,死了也别想跑。”
男人“”
服务员“”
男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服务员立刻夹着餐盘遁走。
安各吸了口汽水“跑得口渴早知道只是你这个东西在附近乱晃”
男人“安各”
“生气了啊学长因为我说你是个东西”
安各笑着摆摆手“不好意思,第一次见到有人效仿别人的丈夫整了鼻子下巴和耳朵,跑到我附近乱晃吸引眼球的你不是个东西,东西也比你好看。”
男人霍地站起
安各脸上的笑容没变,眼神却猛然冷了下去,抬手在桌上轻轻一敲。
她心情真的很不好,没耐心跟这东西耗。
男人慢慢坐回原位。
没谁能在这样凶冷的眼神面前站直吧。
她是真的
“嗯,这才像样。所以你想求我什么”安各抓回汽水,“想要的东西不少吧,否则也不至于整出这么一张脸来。”
男人咬咬牙。
他那张脸其实底子很好,动刀的痕迹并不明显,整容医师的技术想必也很高超。整出来的效果不算违和。
男人和她一起走进店里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
因为这张微整过的脸是仿照某个人的脸原型太优越,哪怕是三分相似,也足够美丽了。
与洛安三分相似的脸,尤其,是侧脸。
所以,看在安各眼里,这样恶心、劣质。
三分相似的低劣仿品,结合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真实侧脸
难道我真的能把这东西看错成他
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冲动愚蠢
这猜想让她的心情极度、极度不爽。
恨不得动手把这张脸砸得稀巴烂。
“我行程很满,学长。这场谈话按分钟计算,消耗的是你的机会。”
“你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况的,安各,你明明最清楚我、我母亲她,她骗我说生病了我不得不从国外回来,回来后才知道,家里的财政情况所以她要强迫我去联姻她竟然要逼我娶一个离过婚带小孩的女人”
哈。
安各把手往桌上一放对面的男人轻微抖动了一下安各笑了一声,因为这次她只是随便放个手而已。
“王伦学长。你真无耻。需要我提醒你,我是个已婚带小孩的女人吗”
“”
“哦。因为我看上去比她更年轻更漂亮,还有钱的多得多,是不是”
王伦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憋出了自己也觉得耻辱的请求。
“你曾经那样帮过我,安各能不能,再,帮我一下我家里真的我不想和她结婚我知道你当年曾经喜欢过”
安各说“我当年没有帮你。”
“你明明”
桌对面的女人,是真的年轻又漂亮。
不知为何,数年未见,她仿佛停在了高中时代,依旧那么耀眼、鲜活、刺目。
然而,没谁会在看见安各时,联想到“美貌”只是刺目刺目而已。
高中时的安各,染着杀马特头发,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常年一件运动背心搭红色秋裤,给出的说法是“血溅在红秋裤上看不出来”。
常常有人目睹她约架、喝酒、飚摩托,传言说她和一堆社会人士交从甚密,还频繁出没地下拳馆十足的混混做派。
是,她同时也出手大方、性格爽朗、没逃过一节课缺过一次勤,作业本哪怕沾着不明血迹也照样写满上交成绩年级第一,打球碾压校篮球队,田径比赛跑得像豹子,打游戏时操作拉满带飞同学
这位当之无愧的大佬,再怎么混混做派,同学们对她,也是羡慕喜欢。
谁不喜欢呢,脑袋又聪明,性格又开朗,看到大家做卷子做累了,挥挥手就请全班吃冰激凌。
高中时的安各收女生情书收得手软,比学校里正经的校草收得还多。
虽然她本人经常直白嚷嚷“我是异性恋”“我要大帅哥”“我要酸酸甜甜的羞涩早恋”,但高中男生,很少有人敢挑战她这个类型。
就像白衬衫的帅气男生是高中女生追捧的主流类型,白裙子的美丽女生也是高中男生追捧的主流类型。
当时男生们对安各其实抱着敬佩感和嫉妒感,前者因为她真的牛,后者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