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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休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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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天色已晚,冬日间的夜暗云沉沉,瞧不见一点星光,远处的廊檐下有灯笼照路,近处的客厢房藏在一处假山竹景后,此刻,能隐隐听见里面的人音。

燕惊尘只听了一耳朵便知晓,这男子是顾云亭。

他这人面上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脸,但心底里的弦却已经紧紧的绷起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顾云亭了,他在八百里开外听见一点顾云亭的动静,都要凑过来假装路过几十次,来瞧瞧人家在做什么,要是能抓到点顾云亭的错处就更好了——雄性发.情时的竞争欲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深更半夜,顾云亭来此处做什么?且,有什么人是不能让盛枝意知道的?

客厢房多是专门腾出来给宴会上的客人用的,寻常时候没有人住,只有丫鬟每过三日会过来打扫。

所以,此时这两人约见在此,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在暗处里的燕惊尘虎视眈眈。

燕惊尘一步一步走过去,身体像是一只灵巧的雨燕,轻而易举的翻跃到了房檐之上,缓缓蹲下后,掀开了一块琉璃瓦,从上往下看。

这间客厢房陈列简单质朴,一桌一床,临窗没有摆矮塌,只贴着墙面摆了一个黄花木架,其上摆着一个圆口白釉宝花瓶,而在厢房内,顾云亭正与一个女子面对面而立。

夜间素月流辉,穿过木窗薄纱,落到女子纤细的身影上,对方一抬头,露出一张娇柔面来。

那张脸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静年芳,月色一打,更衬得三分温润柔美,一副端庄模样。

正是顾云亭的养妹,现养在顾老夫人膝下的养女,柳惜娘。

柳惜娘生了一张楚楚可怜的瓜子脸,抬起眼眸看人时,那双水杏眼格外惹人疼惜。

此时,柳惜娘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望着他,哽咽着道:“云郎许久不来看我,我心头难过,便想偷偷来瞧瞧你,你放心,我一路小心,只有相熟的白嬷嬷引路,不曾叫任何人发现。”

说话间,柳惜娘像是一团轻薄的雨雾般扑过来,柔弱的攀附着顾云亭的手臂盈盈落泪,一副没有顾云亭便不知道如何活下去的模样。

柳惜娘与盛枝意是完全不同的女人。

盛枝意是枝头上的凤凰,叫人捧着追着,顾云亭在她面前永远要低上一头,他是个男人,偶尔也会觉得憋闷。

而柳惜娘能很好的纾解这种憋闷。

柳惜娘像是解语花,总会柔声安慰他,永远听从他,迁就他,让顾云亭能够感受到男人的尊严。

所以柳惜娘摆出这张脸思念他、仰慕他、怕失去他的疼爱的脸时,顾云亭便心柔了两分。

顾云亭的眉头渐渐便松开了,原本带这些指责的语气也软化下来,拥着怀里的美人儿道:“我这些时日繁忙,公务都抽不出身。”

顿了顿,他又道:“我得了空闲,便去老太君那处看你。”

柳惜娘依靠在他怀中,云鬓飘香间眉眼动人,似是觉得时机成熟了,她轻声哀求道:“云郎...这一日复一日,你已是尚书了,这般高的官,难道还不能给我个身份吗?”

顾云亭看向她,见她眼底带泪,心底也是一软。

他何曾没想过呢?只是盛枝意那性子,定是要鱼死网破的。

“再从长计议吧。”他道。

他这般一说,一旁的柳惜娘擦了擦眼泪,又道:“云郎,我与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曾奢求什么,至今日,我想求云郎怜我一次——三日后婉玉及笄宴,我也想来,她毕竟也是我生下来的。”

顾云亭的面色微沉。

因着柳惜娘和他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从不允许柳惜娘单独来府上,每每柳惜娘来,都是随着顾老太君一起的。

他并不想让柳惜娘跟顾婉玉接触太多,他怕暴露。

按着盛枝意的性子,知道顾婉玉是恶仆之女的时候,盛枝意不一定会对顾婉玉赶尽杀绝,但是如果让盛枝意知道顾云亭、柳惜娘、顾婉玉之间的真相的话,盛枝意一定会倾尽全力报复他们的。

盛枝意身后站着盛右相,和她在边关建功、刚回京的弟弟。

所以顾云亭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他想要开口拒绝之时,他怀中的柳惜娘盈盈落泪,哽咽着说道:“我只来看一眼。”

顾云亭口中的拒绝便讲不出了。

好歹是为他生育过的女人,他愿意给她一份体面。

“来可以。”顾云亭轻叹一口气,揽着她的肩,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我绝不会被盛枝意发现的。”柳惜娘咬着下唇,轻声道:“只要能跟云郎好,我宁愿一辈子见不得光。”

顾云亭心头微动。

这样一个女人,不断地在他身边付出,帮他在顾老太君身旁奉养,帮他尽孝,他如何能不疼爱她呢?

他其实也不是没动过纳妾的心思,只是盛枝意——

柳惜娘趁热打铁,泛着粉的纤纤玉指在顾云亭的胸前轻轻绕过,眼眸里都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媚意。

顾云亭有了两分口干意动。

他自回到顾府以来,盛枝意一直给他甩脸色,从未让他进过厢房,他都是睡在书房间的,算上去东津的这段时日,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现下柳惜娘这样一勾,他便隐隐有些把持不住。

男人一起欲念,再聪明的脑子都会被本能支配,再理智的性子都会被影响,他呼吸更重了些,轻轻拍了拍柳惜娘的腰。

柳惜娘媚眼如丝,勾着他,缓缓行到床榻间。

云袖堆叠间,金钩坠地。

山岚色的帷帐轻轻摇晃,月色与雪色之间,又多了一抹艳色。

欢愉之间,顾云亭忍不住松了两分口,他道:“你且等着,这些时日我有了个门路,能赚到不少银子,到时候给你些贴补。”

柳惜娘闻言越发缠人,娇娇弱弱的喊了一声:“都听云郎的。”

随着金带钩撞地时清脆的一声响,屋檐上的燕惊尘缓缓将手中的琉璃瓦按着原位放回去。

他人还蹲守在冬日的冷风中,身子却像是泛起了一股灼热的岩浆,在他体内暴躁的喷涌,平日里握着十斤重墨刀都从不偏移一寸的手,此时竟有些握不住这一片小小的琉璃瓦。

他在这个雪夜里,窥探到了顾府的私密。

顾云亭竟然与自己的养妹有染。

甚至,顾婉玉就是柳惜娘的亲生女儿。

这两条消息叠加落下来,足够让燕惊尘心绪激荡。

他本就生了一个聪慧的脑子,在北典府司待久了,性子又被打磨的极为缜密,稍有点线索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很快倒推回去,尽快还原真相。

所以他很轻易的便能推断出,顾小小当年的失踪,真假千金的这一场闹剧,跟顾云亭和柳惜娘有关系。

猜测到这些的时候,他先是恼,是怒,为盛枝意不值。

她是高坐云端的千金贵女,携金霞披玉露降在顾府,顾云亭竟还敢如此!若是盛枝意知道了这些,心底里该是多痛?

但在愤怒过后,他的心底里又不可抑制的涌起一丝期待来——他似乎,越发能看透自己的卑劣。

盛枝意如果知道这些,她一定不会和顾云亭继续走下去的。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分开,那是不是就代表——

代表,他也许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盛枝意的选择范围里。

某种不可名状的期待开始叫嚣,像是在发霉的角落里长出来的青苔,阴暗的覆盖他的魂魄,他因此而感到痛苦,但更多的却是蠢蠢欲动的欲念,在一场磅礴大雨后,阴郁潮湿的蔓延,生生不息的将他吞没。

他的目光不受控的掠过亭台阁楼,掠过湖水花阁,掠过琼瑶梅瓣,最后落到四时苑的上方。

今夜月明三千里,屋檐覆霜,盈砌盈阶,漱冰濯雪间,眇视万里一毫端,他站直往下望,可以将整个顾府尽收眼中。

但他只看得见四时苑。

在这一间精巧的院落内,住着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屋檐下偶尔会传来阵阵靡靡之音,他想,他该如何让盛枝意知道呢?

许是涉及到了盛枝意,又掺和上了顾小小,燕惊尘有些投鼠忌器。

这里不是北典府司,也不是能用刀剑使对方低头的地方,在这里有另一套规则,他该学会利用这一套规则。

站在屋脊上、百事百顺的百户大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他慎而又慎,坐在屋脊上看了一刻钟的月亮。

在顾云亭从厢房中出来时,他顺着墙根滑下来避开顾云亭。

离开时,他掐算了下时间,那张一贯平静的冷脸上难得的掠过了一丝讥诮——男人上了岁数,就该给年轻力壮的人让让位了。

这一整夜,燕惊尘思来想去,都未曾睡好。

——

次日清晨,顾云亭下朝了之后,直奔了四时苑而去。

那时夜还未曾黑透,盛枝意尚在算账,得知顾云亭来了后,盛枝意拧眉起身来接。

她这几日给顾云亭甩了不少脸色,按着顾云亭识趣的脾气,不该过来她这边打扰,他过来,定是有要事要说。

她去迎了之后,顾云亭果真说了件大事来。

“近日水沉香木要大涨一笔价。”顾云亭道:“我们买一批吧,过些时日转手卖出去,定能大赚。”

盛枝意记起来了,在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回事,顾云亭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声,说水沉香木要涨,那时候他们感情很好,顾云亭还未曾暴露那些丑事,她十分相信顾云亭,便放了府内两万两银子给顾云亭。

刚开始,他们购买水沉香木后,水沉香木确实涨了一些,但没过多久,水沉香木反而大跌,他们一点没赚,还亏了个底掉。

现下又来一次,盛枝意眼眸一转,轻声笑道:“好,既然你要买,我给你拿银子钱就是。”

顾云亭来之前本以为会麻烦些,因为盛枝意是个很会生财的人,只要跟钱有关,她都要反复确认良久,他没想到,他才一开口,盛枝意便答应了。

“枝意。”顾云亭一时面色都跟着微微涨红,一脸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盛枝意心中生厌,找了个理由将他推走了。

当夜,顾云亭连夜买了两万两的水沉香木。

盛枝意听闻了此事,也只当做没听见,转而又去管旁的事情。

她不在意顾云亭,但有人在意顾云亭——比如某个居心不良的家伙。

自发现顾云亭与柳惜娘有染的那一日起,燕惊尘突然就开始常住在顾府了,日日晨起去北典府司点卯,晚间下了职便回到顾府来,每日都有片刻时间与顾小小见面。

但那一日后,他都没再单独见过盛枝意。

他总觉得盛枝意好似在有意的避让他,只有顾小小,傻丫头完全没察觉这府里的暗潮汹涌,白日里跟新认识的友人出去听戏吃茶,晚上回来找盛枝意或者燕惊尘玩儿,每日都乐的傻兮兮的。

那一日,他在府内看书,顾小小窝在他对面的矮塌上看话本,乐不可支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蜜饯,脸蛋都跟着鼓起来,燕惊尘都能听见她的牙齿咬过蜜饯的嘎吱声。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过顾小小盛枝意在忙什么,顾小小只说:“母亲在筹备顾婉玉的及笄宴,母亲之前说过,给我办过及笄宴后,便给顾婉玉办。”

燕惊尘心底里微微一冷。

他原先只以为顾婉玉是恶仆之女,所以对顾婉玉虽然不喜,但是也没有太多敌意,只当是母辈作案,顾婉玉也是无辜的,但是自知晓了顾婉玉的身份后,心底里便对顾婉玉多了几分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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