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2
夏渔对自己被抓不意外,她本来就想钓鱼。但她没想到顾泽漆胆子这么大,众目睽睽下就敢把她带走。
但是问题不大。
药效可能没那么好,夏渔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光线黯淡的地方,一盏老式挂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有限的地方。小小的灯泡在空中摇摇晃晃,似乎过不久就要摔在地上。
她环视四周,光线太暗了,她只能看见地面铺着一层层的稻草,墙壁发黄,空气潮湿压抑。
老式挂灯之下,顾泽漆正蹲在一个火架前,往火架上的砂锅里面扔着东西。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他搅拌着锅内的东西,带着笑,像极了动画片中的邪恶巫师。
察觉到视线,顾泽漆抬起头,笑容灿烂:“你醒了。”
如果不看整个环境的话,他仿佛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夏渔被固定在类似于手术台的东西上,除了脑袋,其余地方都无法动弹。
她偏着头,问:“你在熬什么?”
顾泽漆头也不抬地回答:“让你永葆青春的魔药。”
夏渔:“我不需要这个。”
“不,你需要。”
“我对永葆青春不感兴趣。”夏渔诚恳地说,“我老了也是一个优雅的小老太太。”
顾泽漆怜悯地瞧她:“那只是你现在的说辞,等你容颜不再时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起码我还活着。”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你不也还活着?”
“确实,我活到了现在。也多亏这样,我才能遇到你。”他说着暧昧不清的话,表情却很平淡,“我会和你一起死。”
夏渔反驳:“不,我才不会死。”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的雷点,他又有点生气了:“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莫名其妙的笨蛋,她们从来不会像你这样蠢。”
“你都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
“她们和你不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泽漆已经是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他没有掩饰,也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夏渔想起来一件大事:“说起来,你为什么没有像杀掉她们一样把我杀掉?”
听她这么说,顾泽漆给砂锅盖上盖子,朝她走来。他单膝跪地,手搭着膝盖,说:“我有话要问你。”
夏渔也说:“我也有话要问你。”
“我的犯罪经过是吧?你想我直播讲述都行,先回答我的问题。”
“?”夏渔大为震惊。
该从哪里问起呢?顾泽漆想了想:“十多年前,那个闯入城中区的小女孩是不是你?你还打伤了一个小男孩。”
这他也还记得?夏渔老实回答:“是我,但那是他活该。”
“……”是这个道理,顾泽漆无法反驳,“八年前,在和平大学,去找哥哥的是不是你?你还送了一个男大学生你不爱吃的巧克力。”
“是我,但那个白巧很好吃,只是我不喜欢而已。”夏渔再次争辩。
“我没有说是白巧。”顾泽漆直直地盯着她看,“所以你知道是我。”
夏渔把脑袋摆正。
“一开始我还在想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警方从上个人那里知道了什么,让你来故意接近我,给我设圈套。”
顾泽漆低低地笑了:“但我发现,你没那个脑子。”
夏渔又扭头:“你什么意思!而且是你莫名其妙接近我好吧。”
“小心把脖子扭了,到时候对我来说很麻烦。”
顾泽漆给她弄了一个靠枕,他不希望自己最后的作品会是一个落枕的尸体。
“好了,你想问什么?”
这是你叫她问的哦,夏渔毫不客气地问到核心:“你妈妈叫顾丹铮,你讨厌她?”
以为她会问犯罪经过的顾泽漆猝不及防地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他的动作和表情凝滞,仿佛一尊雕像。
“我并不符合你shā • rén的标准,你自己也说过。但是我和你妈妈长得有点像。”虽然她不觉得像,夏渔按照之前讨论过的说法激他,“所以你连带着讨厌我,讨厌这种外表的我。你恨着你的妈妈,你恨她生下了你,让你成为jì • nǚ的儿子,抬不起头来。”
“不,不是这样。”
顾泽漆猛地站起来,他背着光,表情模糊。
“我怎么可能讨厌她,我怎么能够讨厌她——”
夏渔:?
这,这就成功了?她还没说几句话,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应该很强吗?
*
顾泽漆曾经恨着顾丹铮。
他生于城中区,小小年纪就看过了太多的黑暗与丑恶。他不恨自己是jì • nǚ的儿子,他只恨他的妈妈扶不起来。
他说等他长大了,他会带她离开,或者等他有能力了,他就能让她不再做这种事情。
但是顾丹铮拒绝了他,她说她没有能力,出去后也找不到好工作,还不如就在这里,她还能赚大钱。
他恨她的自甘堕落。
没多久,顾丹铮染上了病。在城中区,病人是不被照顾的,尤其是不再漂亮的jì • nǚ。
他找了好多好多人,只有一个名叫丰昌的刀疤大哥愿意帮他,帮顾丹铮治病。
可是顾丹铮还是死了。
尸体被扔到了后山,无人在意。
丰昌带着他拉回了顾丹铮的尸体,陪着他将顾丹铮火葬,给他买了骨灰盒。
可是他没钱买墓地。
于是他去找了蔡刀,要和他一起干,等赚了钱他就可以买墓地了。
结果第一次就失败了。
那是一个小女孩,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蔡刀说要把她卖去给有特殊癖好的人。
他想起了顾丹铮,那个小女孩在他眼里仿佛就是第二个顾丹铮。
被蔡刀推出去时,他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把她杀了。只要她死了,她的尸体没有任何用处,她不会被带走。
没想到她跑掉了。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生气,反正他只记得她踢他的那几脚,很疼,但又让他想起了顾丹铮。
顾丹铮生病的时候一定比这还要疼。
蔡刀看出了他的企图,想把他杀掉的时候,丰昌替他求情,他被放在了附近的福利院。
他慢慢长大,也慢慢接触到了真相。
顾丹铮是想死的。
她确实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但进了城中区又怎么能够出去?她是想出去的。
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死亡,那时正值三月,和平市的樱花开了。
樱花被摇落,落在顾丹铮被病痛折磨的难看的脸上,她笑了起来,日光影影绰绰,她难得有了些许生气。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顾丹铮眉眼俱笑的模样,不同于面对他人时的楚楚可怜,是眯着眼闲适满足的灿烂。
她向他招手:“来,泽漆,我有话对你说。”
泽漆,一味药材,可治病。
意为平安顺遂。
名字是个好名字,但顾丹铮并不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当她难得对自己表露出真实的温柔时,他走了过去。
“我这一生全是恨事,但我不曾感到痛苦。”
她说:“我的灵魂是干净的。”
即使在城中区,她也没有害过人,可是她这样的人活不长。
她握着他的手说:“以后要做个好人呐。”
夏渔点评:“但是你没有成为一个好人。”
“……”被打断的顾泽漆一脸阴暗,“没有人告诉你别人说话的时候要安静倾听吗?”
一般情况下夏渔是个好听众,“但我忍不住。”她如实表述,“你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他恼羞成怒了:“……你还要不要听?”
夏渔闭嘴了。
总之,长大后的顾泽漆见到太多菟丝花一样的女性凄惨死去。
那时的他就想着,美丽转瞬即逝,如果让她们保留最美好的一面死去,她们极致的美丽将会永存。
如同花一样,做成书签和标本就不会枯萎。
如果顾丹铮如她所愿的早早死去的话,就不会感受到太多痛苦了。
“花开即死亡,凋零且重生。死亡是极致的美丽。”顾泽漆说,“她们获得了永生。”
夏渔沉吟:“按照你的说法,你选择的目标对象应该是那些生活不如意的女性。可是死者过得好好的,未来大有盼头。”
“所以我让她们死在了最好的时间里。”顾泽漆并不觉得自己的逻辑不对,“她们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未来可期,怀着希望死去,不会痛苦不会悲伤。”
“那江知春呢?”
“她啊,一开始没把她当做目标,但她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了我,暗地跟踪我。挺好笑的,她那跟踪技术很差劲。”
前面的死者都是顾泽漆慢慢物色的。选定后他会先跟踪看看,确定符合后,他就会出现在死者的身边,通过网络,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
第一位死者齐巧,他们同是和平市设计院的学生,有了共同语言;那位教师,他借口自己也想去和平一中任教,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的信任;那个歌手,他们是线下打游戏认识的……
之后他还要踩点,将摄像头的位置、有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都摸透,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邀请她们出门,递给她们一瓶下了mí • yào的水,把她们带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开始动手。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经过黑市得到,他完全不用担心被查到。
所以他实在不知道江知春怎么查到的他。
顾泽漆还记得发现江知春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把她当一回事,恰好那个目标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只好换成她。
“挺聪明的,我差点着了她的道。”顾泽漆说,“我去清理她留下来的痕迹时,发现她把我的直播间号码写了下来,幸好没有人留意。”
夏渔继续打断:“你确实着了,她安了一个摄像头,把你抓她的过程拍了进去。”
“无所谓。”顾泽漆毫不在意。
“那个巧克力有什么寓意吗?”夏渔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顾泽漆看向她:“我得知她有一个哥哥。”
那年在大学校园里,他看到了一只蝴蝶。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计划shā • rén。
他要让那只蝴蝶成为标本。
他特地去顾丹铮的墓前征求她的意见,她没有入梦,说明她是同意的。
夏渔:“……”
她忍了。
当时他没有问到那只蝴蝶的名字。
多年后,得知江知春有一个哥哥后,他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巧克力。
之后他继续挑选,找到了程皎。
程皎不符合他的标准,于是他打算离开。在离开当天,他去买了花,想带去给顾丹铮。
幸好他买了花。
当夏渔走进来时,他仿佛看到了临死前的顾丹铮,是如此的富有生机与活力,是如此的鲜活。
那时他就想,一定要杀掉她。
他只想杀掉她。
他把她作为了他一手策划的连环凶杀案中的收尾受害者。
后来,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告诉他,他的选择没有错。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无数次地想杀掉你了。”
夏渔:“……”
这有个神经病。
*
傅松声等人还在地毯式搜索中。
突然,有电话打了过来。
是城信县的同僚。
但这么紧急肯定是有大事,傅松声接通了。
“小鱼有危险。”金灿灿开口就扔下了重磅炸弹。
不等询问,她继续说:“在直播中,她忽然没了声。她很有可能被顾泽漆带走了。”
之前金灿灿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不对劲,毕竟夏渔现在有案子在身,她不可能会玩忽职守,只有可能是顾泽漆有问题。
所以她就如同往常一样看这两人打游戏,关注他们的举动。
中途,夏渔出去过几次,顾泽漆也暂停了几次。夏渔最后一次出去回来后,没几分钟就没了声,接着顾泽漆就说她困得睡觉了,就先下播了。
不同于观众的撒花祝福,金灿灿是不信的。夏渔就算神经再大条,也不可能在嫌疑人家里睡着。
于是她打了无数电话给夏渔,一个都没接,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听她这么一说,傅松声赶紧带人去夏渔家。
她和顾泽漆的家里都没有人,强闯进去,在电竞房发现了一杯下了药的果汁。
傅松声不解:“他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
“他以前是城中区的人,或许有一点人脉,得到了风声。”陈寄书说着,走到一边拨通了电话。
傅松声只当他是在用私人渠道找夏渔。
上次在夏渔家中搜出qiè • tīng • qì后,她这层楼就安装了几个监控。
顾泽漆并没有避开监控,他抱着夏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电梯。
在电梯合上时,他抬头看向其中一个监控摄像头,缓缓露出微笑。
“这狗东西这么嚣张。”姜兴生狠狠地砸着桌子,“他真不怕被抓住。”
傅松声闭上眼又睁开,声音冷了下来:“他当然不怕被抓住,他打算拉着夏渔一起死。”
他早该想到的。
当顾泽漆把自己暴露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不管是真喜欢夏渔,还是在夏渔身上看到了他妈妈的影子,他都把她当做自己的最终目标。
姜兴生愣了一下,很快也反应过来,又骂了几句。
说再多都没用,当务之急是要把夏渔找到。离夏渔被带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们的时间很紧迫。
顾泽漆依旧走的是小路,这次他没有太躲藏,还是能够计算出他的路线。
陈寄书已经查到了顾泽漆大学时租住的房子,离墓地不远。
傅松声拿出和平市地图,把墓地、大学、顾泽漆租住的房子、江知春遇害的地方都圈出来,再用红笔连起来。
“如果他真那么早就计划的话,犯罪基地不会离这个范围太远。”
其他人跟着讨论。
“而且他要shā • rén的话,人不会太多,否则他带死者来的时候总会被发现。”
“居民楼不可能,或许是拆迁的平房?”
“仓库呢?地下室呢?”
时间不多,他们必须再缩小范围。否则还没搜索到那个地方,夏渔就遇害了。
顾泽漆shā • rén从来没有留下太多的时间。
“傅队,这片区域后是一块荒废的田地。”方不言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我之前拉练的时候路过这里,这里有几户人家,但很少。”
傅松声望着地图,脑子不断地转动。
从这里穿插过去,只需要过一座桥,就是墓地。
“就是这里。”
圈定大致范围后,傅松声申请请求附近派出所帮忙找人。
这片区域比较大,要想精确到具体地理位置还是需要人工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