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白仙 她儿子今天抢猴子。
“呀!妈妈,他会站!”
锈迹斑斑的兔笼里,巴掌大的小东西竖起前爪,站着抓住笼子。
灰色的长刺密密麻麻,绿豆大小的眼睛闪过一丝高傲,它耸了耸鼻子,伸进笼子缝隙中。
“唧唧。”
它,无量仙尊……
男人不耐烦地晃了晃笼子。
“别装逼。”
小东西一个倒栽葱缩成一团,在笼子里滚来滚去,蠢蠢的样子。
淼淼看得哈哈大笑。
他扒拉着妈妈的胳膊,大眼睛一直盯着笼子里,十分好奇。
男人停住手,“重新介绍。”
“……唧唧。”
它,包治百病。
云木香嘴角抽搐一下,笼子又被往面前递近一点。
“送你的。”
云木香抱着儿子倒退一步,假装没认出来这笼子里装的是只妖仙。
“同志,我们不认识,非亲非故我不好收你东西。”
“正式认识一下。”
男人站到云木香面前,双手捧着笼子,鞠了一躬。
“小师叔好,我俗名林华。”
“……”
突然被挑明,云木香再想装不懂都不行。
“破除封建迷信,从你我做起。”
林华轻笑一声,“同志。”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情,还带这么个东西。”
小东西扭过头,绿豆眼里满是幽怨。
无知的人类。
它才不是东西!
云木香看了眼笼子轻笑一声。
“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好说。”
“现在不允许做法,粗俗些的说法,叫屠宰,科学一点手段,叫肢解。”
“……?”
现在漂亮的年轻姑娘说话都这么生猛?
淼淼突然踮起脚尖。
“妈妈,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见,淼淼耳朵坏了吗?”
他明明有看见妈妈嘴巴在动。
云木香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头。
“是妈妈声音太小,妈妈大声点,现在还听得见吗?”
“听见啦~”
云木香指着兔笼子,同林华说的时候,顺带给儿子做了次科普。
“淼淼认识这是什么吗?”
淼淼乖巧摇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小东西。
“是刺猬。”
云木香介绍道,“别看它小小一点,刺猬全身上下可都是宝贝。”
“宝贝!哪里有?”
淼淼上下左右找一圈,都没看到。
云木香笑出声,“像它身上的皮,入药能降气定痛,凉血止血,治疗反胃吐食,腹痛疝气,肠风痣漏,遗精。”*
“唧唧!”小东西尖叫。
林华也不自在地握拳送到唇边,轻咳两声掩盖尴尬。
云木香没半点不好意思。
医术看多了,免疫。
“刺猬脑,主要成分为去甲肾上腺素,主要用于治疗狼瘘。”*
“唧!”
“刺猬肉,治反胃,痔漏效果不错,含高蛋白,特别是烤着吃,可以补下元,理胃气,增强食欲。”*
“唧唧!”
“其他像胆汁能点目止泪,化水治痔疮;脂肪能治肠风便血,耳聋;心肝主治恶疮。”*
“唧唧——”
云木香微微皱眉,揉了揉耳朵,重新看向林华。
“你这只刺猬虽然体格小了点,但拎着在医院附近转转,也是有人愿意收的。”
突然,回过味的云木香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小东西。
“你怎么净是治疗恶疾的。”
有点点恶熏。
小东西炸刺。
“唧唧!”
大胆!
小东西在云木香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掉头拿屁股对着她。
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它就该留在深山里才安全。
小爪子重新抓上笼子,冲林华叫得凄惨。
放它回山!
大骗子!
说好进城好吃好喝!
现在到底是他好吃好喝,还是被别人好吃好喝!
林华饶有兴趣地看着云木香,拎着笼子晃了晃小东西。
“跟我喊没用,你又不欠我。”
“……唧!”
林华再次把笼子递给云木香。
“这是师……师维同志托我转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新婚礼物……”
拜托,她儿子都五岁了。
“师维是谁?”
云木香心里多少有个猜测。
民间门崇拜供奉的妖仙主要有五大家,俗称‘狐黄白柳灰’。
其中白仙,即刺猬。
民间门传说的白老太太就是由刺猬演化的神灵,精通巫术,能为人治病,那之后大部分人将便将白仙当做进财、防病的吉祥物。*
给她送来这么个妖仙,意思不要太明显。
等从林华口中确定,师维就是她便宜师父后。
“他还活着呢。”
高兴没两秒又生起气来,冷笑两声。
“他为什么不自己直接给我。”
林华摇头,“这我不清楚,我只是临时充当一下邮递员,东西送到你面前我任务就结束了,走了。”
他学乖了,知道云木香不想要,就递给了满眼好奇的小孩子。
云木香纠结两秒,按捺住要阻止的手。
林华摆摆手,顺着街道离开。
淼淼双手抱着笼子,低头透过笼子的间门隙往里打量。
“妈妈,这个是送给淼淼的吗?”
小东西对上淼淼干净的眼睛,偷偷往他身边靠近,伸出手要抓破淼淼手指,强迫地签订仪式时,爪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弹了一下。
啪叽。
又摔了。
云木香晃了晃笼子,察觉了笼子上涂画的禁制,眉眼间门的紧张立马消散。
她故意说:“等扒了皮回家给淼淼炖肉吃,进了淼淼肚子里,就算送淼淼的。”
淼淼头摇成拨浪鼓,“不吃不吃。”
小东西七荤八素地在笼子里打转,委屈到不行地跟着点头。
“唧唧。”
就是就是。
它还小。
它贼有用。
别炖,一碗炖不住!
就听淼淼又说:“太小啦不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妈妈舅舅和淼淼分。”
分——
小东西直接吓晕过去。
云木香哈哈大笑,等低头看到怀里印的泥印子后,感觉要疯,马不停蹄地一手拎着笼子,一手拉住淼淼往家里赶。
路上,笼子里的小东西吸引了好多孩子的视线,一窝蜂追上淼淼。
牛牛伸手扒拉,“淼淼,你这里面是什么呀,小狗吗?”
“它好小。”
“我摸到了,它身上有刺!”
“哇!”
一群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云木香干脆把笼子放院里,随孩子们自己看。
“妈妈!你快给淼淼洗个澡,他臭死个人。”
“奥呦,哪能介龌龊啦,跟个小猢狲一样。”
别说爱干净的儿媳妇了,周母都有点无法忍受。
云木香不断点头,进屋就拎起水壶。
“炉子一壶水不够用吧。”
“妈妈,壶里水我用,现在再烧水也来不及啦,家里还有澡票,你直接带淼淼去混堂里洗。”云木香路过柜子,拉开抽屉去找澡票。
“淼淼大了,不好跟我一起呀,他爸爸在就好了。”
一早接下任务,一直没找到机会的周母顺口说完,看眼儿媳妇。
“妈妈,你去混堂里挑个单间门,顺便把他衣服也踩踩泥巴,他个小孩不听话,跟人学玩尿,脏死啦。”
云木香从抽屉里找出一张澡票,淼淼还小,不用算。
她转过身,才接着婆婆之前的话继续说:“妈妈你以前还说以臣像爸爸,属猫的,最不爱沾水,让他们两个一起去洗澡,估计挨下水就算洗好啦,票。”
周母接过来,“他在总方便点。”
周母进屋去帮淼淼装身干净衣服,给自己也带一身,整齐地塞进行李袋里,背在肩膀上。
“木木,晚上肯定来不及做饭,一会你拿着饭盒去打两个菜回来,蒸米饭快。”
“我一会去看看。”
云木香拎着水去了浴室。
周母背着衣服喊淼淼。
院子里,淼淼正小霸王似地抱着笼子,小手捂着缝隙不给牛牛几个看。
“这是我家的刺猬,你们都不准看!”
牛牛厚着脸皮凑上来,“淼淼,我就看一眼,我从来没见过刺猬长什么样子。”
“你说我骗人,去跟天天好,我东西也不给你看!走开。”
“那我以后不跟天天玩了。”
“淼淼,我没有,我能看吗?”
“你行,你过来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红星被挤着撞了一下淼淼,被他一把推开。
“走开呀!”
红星噙着眼泪,“淼淼,我以后也都听你的,你别生气了。”
淼淼扭头,“真都听我的?”
淼淼想到他那还空荡荡的小英雄班,必须招点小兵才行。
他认真想了想,“那你要跟我道歉,只要你们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你们,让你们看我家的小刺猬长什么样。”
“它可可爱了,还会站呢!”
“和孔雀一样,会开屏,就是丑了点。”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小东西:……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很快,它就没心情再去想这些。
小孩子好奇地捏着小棍不断往笼子里面戳,一下下都好疼。
小东西唧唧惨叫,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用尖刺来抵御那些伤害。
狠毒的人类!
无论大小!
直到周母出来,把不情不愿的淼淼拉走,其他小孩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东西得到解放,黑夜中,努力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哭唧唧。
……
云木香浑身上下洗干净,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拿着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不滴水后去厨房找出饭盒,从抽屉里点出几张钱票,准备去国营饭店打菜。
刚合上门,街道办主任正好从隔壁龙家院子里出来。
“主任,你这是……”
“云老师呀,这不是龙主任已经搬走,我来看看院子还有没有需要收拾的地方,过几天就有新人搬过来,总要收拾好点。”
“新邻居不提前来看看?”
龙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吧,之前被打砸的一些墙面地板也没修理过。
“都委托给街道办处理,就临时住个一年半载,等市政那边新大院建好要搬回去的,虽然住得时间门短,可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云老师近点就多帮帮忙。”
“这没问题的呀,保证让新邻居感受到咱们单位大院的热情,等新大院建成了都不想再搬走。”
“别的不说,咱们大院糟心事真没多少,不像其他大院勾心斗角多,原本板上钉钉的优秀,被龙主任给毁了。”
街道办主任提到龙主任,那是讨厌得牙根痒痒。
“龙主任现在搬哪去了?”云木香好奇。
“说是随工作一起调动,搬去了曹家渡。”
“这么远,出市里了吧,曹家渡那边算农村呀,龙主任是得罪了领导?”
街道办主任摇摇头,“说不好就是,也是龙主任没福气。”
她是真心这么觉得。
你看啊,上学那会成绩老好,眼瞅要毕业赶上停课,没得到工作分配。
后来娶了前区长女儿,得了份工作,却一连干了好几年还是小干事。
终于熬出头,没被家里头的事情牵连,如今又被单位发配。
啧啧,可真够背的。
幸好幸好,这倒霉催的龙主任走了。
街道办主任带着庆幸离开。
云木香拐去国营饭店,看了眼菜牌。
主食水饺、水煎包、烂糊面、米饭。
荤菜是红烧大排,熏鱼、红菜汤。
云木香要了份红菜汤,大厨听见她声音,笑着打了招呼,勺子故意歪了歪,都装了几片红肠。
“谢谢伯伯!”
连汤带菜一大盆,额外再点一份肉丝雪菜,云木香单独要了碗烂糊面,想了想,干脆米饭也打了,省得再做。
捧着饭盒回到家时,公公已经下班。
“淼淼和你妈妈呢?刚刚回来安静的不行。”
“还没回来?”
云木香将饭菜坐锅里,出去门口等着。无意间门,目光定格。
望着隔壁铁将军把门,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
梦里头,天天考上大学了,他毕业还做起生意。
她仔细回想,心跳逐渐加快。
七七年恢复高考,七八年改革开放……
云木香一手握拳砸在掌心,她怎么把这事给忽略了。
激动过后,又松开手。
淼淼都能躲过一劫,说明未来不是一成不变。
门口徘徊几分钟,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去想,最终站定,回头看眼放在院子角落里的小东西,掉头去找云沉香。
……
云家,二楼。
云木香曲指轻轻在门上。
“进来。”
她推开门,云沉香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还湿哒哒的头发上,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条毛巾。
“头发不擦干就出门,吹到风很容易头疼,新的。”
“我自己来。”
云木香敷衍地裹着头发揉了两下。
云沉香不满地站到她身后,接过毛巾。
“你怎么来了?”
“装!继续装。”
云木香想起她捡到的地址,伸手掏兜时才想起换了衣服,扭过头凶巴巴地瞥一眼。
“你这表演没进文工团都可惜,七宝街,棺材铺,那地址是不是你故意掉的。”
“我如果好好的,我表演你弹奏也挺不错,我们共同成立一个表演组,现在肯定能霸占电影院里的所有海报位置。”
“……”
“笑一笑,年纪轻轻不要老皱眉头,小心以后生抬头纹。”云沉香动作轻柔。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云木香推开他,捂着额头起身,站到衣柜的半身镜前,仔细打量她秀气的眉头,冲镜子里头做了几个鬼脸。
她在镜子里同身后的云沉香对视。
“国内医疗水平在逐日进步,没准有一天你的病简单地做个手术就能好,那时候你就算成了大龄老青年,凭自身条件,不降低要求肯定也能找到老婆。”
云沉香错愕,“今天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要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等到你松口。”
云木香肩膀靠在镜子上,冲着云沉香哼哼。
“好意思说,我哪里敢生气啊,你再闷不吭声找去七宝街,出了点什么事情……我怕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疼他们。”
“这样啊。”云沉香想想,“如果你心里不太舒服,不然我出资,按照行情,以你的地位做一场法事,需要多少费用?”
云木香挑眉,“我好歹也是一代掌门,收费很贵的,你有钱吗?”
“爸妈给得不算。”云木香补充。
“有一些润笔费。”
他空闲时间门太多,偶尔会写点文章。
这年头投稿没稿费,有名气的文人投稿,也只意思性地给一笔润笔费,几块几十不等。
云木香又被勾旧时记忆,出嫁前大哥经常偷偷给她塞钱。
家里的钱大头全给大哥花了。
大哥的润笔费全给她花了。
云木香心想,看在以往的新衣服、雪花膏、鹅蛋粉的份上。
“算了,你的润笔费本来就是我的,才不给你一钱二用的机会,看在你是我大哥的份上,给你个面子。”
“只一点,你要听我的。”云木香强调。
“嗯,都听我们木木的。”
……
“为你请得是白仙。”
“三天后,趁着我家没人,去院子里打开笼子把一只小刺猬抱回家。”
“不需要准备什么仪式,只要它愿意跟你回家,回来后写上排位供奉就算成事。”
“记住,那之后家里不管是吃肉、蒸馒头都要上供。”
云沉香不理解,为什么要等三天后。
可他听妹妹的话。
……
三天后。
云沉香按照妹妹所说,选了个她去上课,不在家的日子。
昨天病人家属送给父亲两颗柚子,云沉香拆出一半果肉装进碗里,端着去隔壁。
家里没人,周父一早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