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双更合一)
魏腊月点头:“是大雨引发的山洪,但不全是。”
她拿过写废了的一张纸,在反面画了些山头,圈出一部分道:“这儿、这儿、还有这一大片的林子砍光后,没有补种。林场太大了,时间也太久,原本还是资本家产业的时候就在那里伐木头了,不少山头远看还行,近看的时候那树都是稀拉拉的不成林子,可也好歹也是补种过的,但咱就是没想到里边竟然藏着大片没补种树苗的地方。”
“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就觉得那边没咱大队环境好,一到春天刮下来的都是土,周亮那时就说过这是砍伐过度造成的,他还在内部刊物上发过文章,分析滥砍滥伐可能会造成的恶果——我也没想到,恶果这么快:山上存不住水了,不过两日的大雨就引发了山洪。而且山洪虽只这一回,但每次下雨后山溪就浑的厉害,水流也大的立不住脚。你说再这么下去,那……”
林星火拿过那张纸:“今年是山洪,明年就可能是泥石流、山体滑坡。”
金招娣的娘听见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林场周围那一圈可有不少村落,且地势都在下头,要是林场哪个地方塌了,一死就得一屯人。
“可这公家的事,咱能有啥法子?”招娣娘这参与积极性还挺高。
的确没啥好法子,魏腊月就说:“我当时听说后就跟去看周亮的林场领导反应了,他的领导保证会把事故原因写清楚送上去。林场其实也为难,咱三市林场其实是好几个区域合并成的,上面还有总厂管着,有的区为了效益就是不补种或是补种苗不足,人家还是总厂的生产标兵——但这后果就不知道谁来受了。周亮现在能坐一会了,他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一篇稿子寄给总厂,希望能有点用吧。”
“我是看见姑您在自留地里插了好些红豆杉,还都活了,我就想着您怕是想补哪里的树苗,就想着跟您说说这事。”她道:“您补苗的时候叫上我,我给您打下手!”
“啥是红豆杉?”金大娘又问。
林星火只得解释一句:“就是赤柏松。”金大娘一听,哎呦了一句,这可是好木材,那里头桔红色的心还能榨颜料呢。
“是咱大队哪个地方给挖秃了吗?”魏腊月有点紧张,她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生怕不咸屯也跟林场似的自个儿把自家地方给糟蹋了。
这还是西山上的金环蜂寻找蜜源时发现的秃坡,为了绕开那片地方,去秃坡另一边采蜜的金环蜂群飞回来后就累得趴在树枝上了,这才引起林星火的注意,往那边一探查,才发现不仅树给砍光了,灌木杂草什么的也被烧了——
“就是西山另一边的梁子沟大队,先把树砍了分了,又把剩下的烧成草木灰肥地了。我跟老支书和大队长说过了,秋后咱们大队就找他们说道这事。”
老支书当初‘栽’界碑,把西山囊括进一多半,剩下的小半拉就归了后迁移过来的梁子沟。梁子沟那侧的山沟壑特别多,地形复杂不好走,不管是山木还是野果子都比不上不咸屯这边的丰富,每年采秋的时候梁子沟大队总会骂这边大队。
“梁子沟干事忒不地道!”金大娘骂道:“咋能这么干?咱们都是靠山吃山的人,他们咋敢把山往秃了烧?”
黄大娘和魏奶奶也气的不行,黄大娘就想起她原来的老村了:“当初黄屯发尸瘟,就是这闹得!”
她气儿子没跟她提,不然她能带着屯里所有干不了重活的老娘们上梁子沟骂街去。
魏奶奶拉住她:“你看你,就是怕你这样,大壮才没敢跟你说!”
林星火也劝:“大队长气的不得了,要不是秋收更要紧,咱们早就要说法了。”
兔狲从外面跑进来,林星火一把给接到怀里揽着,边还转移黄大娘的注意力:“大娘,黄屯闹尸瘟跟烧山有啥关系?”
黄大娘就把几十年前的旧事告诉给大家听。
原来的黄屯穷啊,跟不咸屯这些依山而建的村落不同,它就是山上,后头紧挨着的就是深山老林子。黄屯的人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山民,无论南北,山民在哪里都格外穷困艰难些。黄屯这个村子的年头也不长,本来是一些躲避战乱的人逃到这里落脚的,后来山民们靠着山珍换点钱过日子,起房子生儿育女,这样也就渐渐成了个屯子,好歹安安生生的过了三十来年。
可就在一十五年前,刚土改完,有山民在往粱山上捡到颗金珠子。事情坏就从这里坏的。
黄大娘比划:“那座山不高,但雪很厚。附近的人叫它‘魍魉山’,还有叫‘黄粱山’的,你们听听这名,又是魑魅魍魉,又是黄粱美梦的,能是啥好地方?但真打听起来谁也不知道这山上发生过啥事,反正打我小时候,爹娘就说不让挨近那山,我们兄弟姐妹哪天往那山的方向跑的多了,都得挨烧火棍。”
捡金珠子的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采山珍的山民路过往粱山的时候,一个崴了脚的山民走不动,非得歇歇不可,别人劝他不听,还让大家怕了先走,就是老虎来了他也得歇会儿。他们这伙人捡蘑菇时就起了口角,当即其他人就往下走,这人边靠在树下歇脚边扒树皮撒气。
走的那些人也不敢真把他扔下,不过是想离远点,不料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崴脚这人叫了一声。山民们忙回头去看,倒是没看见老虎,但这人手里攥着的东西可是明晃晃的,他还刚从嘴里拿出来——是金子呐!
得了金珠子的山民自己叫破了,没法子,他就说是树皮里掉出来的。大伙连树都推倒了,还是没找到其他的金子,但所有人包括黄屯里的山民心里都火热。因为这金珠子上面有印记,而且那棵树有些年头了,藏金珠的地方有个陈年的口子,像是很多年前被斧子劈过的。于是就有个比较可能的推测:许是哪个旧社会的大户人家在这座山上藏过财宝,所以才会砍树;那得有多少金银呐,这才能把指肚大小的金珠子给掉了!
山民心里,这往粱山瞬间就变成了金山银山,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说往粱山那吓人的名声就是藏财宝的人家放出去的,不然为啥真追究起来却说不出个吓人事。
“黄执信也就是先一步和戏子私奔了,不然他要知道,保准是最先想到‘烧山’这阴损主意的人!”黄大娘提起前夫,满脸不屑的道。
“那时候人都疯了,实在也是穷怕了。多少人上往粱山都没寻到金子,屯里说得上话的人就商量说烧山。当时还有一些人不同意的,但拗不过大多数人的意思。结果就选了个没风的日子,把山烧了。”
黄大娘满眼的复杂:“那山上的雪盖子特别厚,说烧山那也只把下边几十米给烧出来了——金子没找着,雪化的地方显出来好些尸体!”
“看衣服样式那得好些年前的了,都是被人杀了的,男女老少都有!有划脖子的、有被石头砸死的……好像几伙人一起动手干的。最奇怪的是这些人除了致命的伤处都没有啥反抗挣扎的痕迹,屯里的人当场就给吓懵了,一个跑,所有人就都跟着往回跑。”
“要是点一把火就地给烧了,兴许也不会有后来的惨事。”黄大娘叹口气:“后头一段日子都没人敢往那山上去,但渐渐就有人高烧不退,腹泻吐血……惊动了乡里,后来县里也特别重视,就安排了好大夫到屯里来给治病。大夫和民兵调查时发现有往粱山上的尸水混着雪水流下来,污染了黄屯的一条溪水。”
“反正吃过那条溪水的人都死了,救都来不及。因着这,那地方没人再敢住下去,黄屯就破村了,剩下的人户都打散重分了。”黄大娘最后说:“烧山呐!山民祖祖辈辈的规矩就是敬山,为着颗金珠子大家就忘了这话了,都敢烧山了,那啥报应也都是该的。”
林星火都听入了神,她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正努力想要抓住。
金大娘咽口唾沫:“那些尸体呐?咋处理的,还是那么摆着?你不是说死了很多年吗,咋、咋还能作怪?”怕不是冤魂报仇的吧?
金招娣的娘往林星火身边蹭的动作特别明显,魏奶奶赶紧让她小声点,屯里还有外人,叫人听去这样封建迷信的话还得了。
“不是!”黄大娘安慰她:“县里去的人说那些人死了都得上百年了,就是让雪给冻上了,才没化成骨头。露出来后很快就烂了,也就是因为烂了才传播的尸瘟。你别怕,黄屯的传言是挺吓人,其实还有不少人都没事,出事的是喝那条溪水的人。”
但黄大娘掩下没说的是,当初主张烧山的都是屯里得势的人家,这些人的家多数都造在容易取水的好地方,就是那条小溪边,所以这些人基本都死在那场瘟疫里,反倒是被挤到边角、吃水要从另一条大河里挑的人家大多没事。金大娘也不敢说没有报应在里头。
“死了上百年?”林星火把兔狲乱动的爪子握在手里,跟金大娘确认。
“没错儿,人家公安都来看过。”她唏嘘道:“应该也是个小村子,公安说大概齐是遭了土匪给灭村了,可怜呐,这么多年压在雪下头。”
“那金珠子?”魏腊月觉得不对:“这村子很富?”
招娣娘那小眼神又有了点精神。
黄大娘就笑:“穷,比黄屯还穷呢,别说金子了,连家当都没有,就跟从别处被赶到那山上似的。察看的公安同志都疑惑呢,说这么个小穷村子,土匪杀他们干嘛?兴许土匪倒是伙富得流油的,不然也不会落了颗金珠子在那里。”
“但这都是百十年前的事了,迁村重组后也就算了。”
林星火突然问:“大娘,你们那边发生过雪崩吗?”
黄大娘摇摇头:“那倒没有,黄屯周围的山不高,也不算太大,积雪滑下来也埋不了屯子。但这一圈山坡外可就是不一定了,像往粱山和它附近的一座横粱山的雪盖子那么厚,都是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雪压的。只要山陡又稠密的地方,雪崩是惯常有的,但没人住的地方,也碍不着啥事儿。”
确实,山区雪厚的地方常见雪崩,多是积雪过厚,山壁挂不住了,自然而然就滚下去了。
所以林星火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找到金家压胜玄狐心脏的祖坟所在地。无他,有怀疑的地方太多了,甚至不咸山林立的每一座山头都有可能是。
但今天,林星火觉得自己可能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