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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请不要说话。”
南北道:“那不很闷吗?大姐,你插队的时候吃饭……”
“我说了,吃饭的时候讲话不好。”大姐不喜欢提插队的旧事,她也看不惯弟弟,因为他吃饭相当粗鲁,没有教养。
南北对大姐经过如此之多磨难,还能保持旧习,非常诧异。她还发现,其实父母之间的交谈也不是很多,夫妻两个,在物质上似乎有亏欠补偿的意思,但跟她之间,似乎没有太多可以谈起的东西。
有一次,黎钧鸿把她叫到书房,跟她谈谈话,南北还是愿意亲近黎钧鸿的,他很有学识,做事很勤勉,对她的要求没有陈娉婷和大姐那样细致。
黎钧鸿说:“一直都没细问过你,怕你伤心,但现在局势好转,我想应该联系一下月槐树的章望生同志,看看他生活上有没有困难。”
那已经是七五年的事了,章望生,这个名字许久没人提起过,当然,也许父母私下说过,南北不晓得。她没什么反应,很自然地想,他应该有了孩子吧?但那又是很远的事了,她十九岁,风华正茂,她已经不去想月槐树的事,当没存在过。
“爸爸,我觉得不用,我们当时给了钱还有票,不要再有瓜葛的好。”南北无谓说道。
黎钧鸿问:“那年我跟人打听时,说他家人是地主成分,以前在乡里有点声望。刘芳芳那个小同志也说,章望生人还不错,我总想着,做人还是要知恩图报的,他在乡下,物质生活上肯定有苦难。”
南北从杯子里夹出块方糖,放进咖啡里:“爸爸不晓得,那个人并没那么好,很虚伪的一个人,一个人装伪善总是很容易的,您经历的事那么多,什么人没见过呢?什么样的人心没领教过?他家里养了我,我没做活吗?我是吃白食的?”她冷心冷肺一口气讲完,还要补充,“送一次倒还好,万一他讹上了,年年来打秋风,想甩都甩不掉,爸爸应该晓得乡下人爱生娃娃,他家里以后生五六七八个,咱们难道要顾着那么多张嘴?”
南北慢慢品尝咖啡,她已经知晓咖啡要在壶里细细滚个个把钟头,入口才更香醇。这玩意儿特别稀罕,人也喝不惯,她上手很快。
黎钧鸿便不再说什么了,给她补习英语,他年轻时留过学,五十年代回国,本要大展宏图,很是振奋,却又叫一波又一波运动搞得心灰意冷,几乎要自杀的地步。他在南北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对她寄望深厚,因为只有她像自己。
书桌一角,摆放着他年轻时在渡轮上的照片,白西装,礼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很有风度的样子。南北问道:“爸爸,你后悔回来吗?”
黎钧鸿竟下意识去往四下看,这是家里,南北看见他眼里掠过的警惕,她想他那时真是有前途的人。
“后悔肯定有过,但总算熬过来还是幸运的。”黎钧鸿想到几位故友,悲从中来。
“爸爸,国外好吗?”南北对欧洲美国这样的地方,特别感兴趣。
黎钧鸿在名校念的化工,当年是何等意气,不说也罢。
“好是好,可当时想的是再好也不是祖国。”
南北自然清楚后边发生了什么,爸爸不说,她也猜的出,她不必问苦不苦的事。
黎钧鸿摸着书说:“这十多年,本来要做多少事的呀!”
南北见他头发白得星星点点,安慰说:“爸爸往后还是能大有所为的,日子好起来了。”
她心里想的却是,爸爸年轻时呆过的地方,不晓得这里什么时候能赶得上,她想留学,到更好的天地去。
她在家里有点讨好黎钧鸿的意思,一个家里,有三个子女,父母的爱要分散出去的。大姐见黎钧鸿偏爱她,隐晦发过火,二哥也因为工作调动问题,跟夫妻两个吵过,都觉父母并不只是亏欠小妹。
“你头发搞成这个样子,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大姐指着她新弄的卷花头,有点指责的意思。
南北心道,你自己不漂亮,又懒得打扮自己,只好来说我。
她托了托头发:“现在流行这样的,很时髦。”她见过妈妈仅存的一张旧照,穿高跟鞋,涂口红,真是迷人。她现在烫个卷发算什么呀?真是没得比。
大姐很激动:“你不好好念书,就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南北说:“我是没什么思想觉悟,我没有任何崇高的革命理想。”
大姐气得喊陈娉婷:“妈妈,你看黎与时,她这个样子,早晚会给咱们家招惹祸端,她已经有了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危险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