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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是出生在海上,或者船上,四面都是一望无垠的空荡的海面,没有家人,也没有邻居和朋友,有记忆以来,身边就没有任何人——具体的人。
有一些来来去去的人,面孔模糊,总是在换,他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但是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在被注视着,他身边的人——保姆、司机、家庭教师或者医生,他们的陪伴保护和监视职能是一体的,太过友善的人会被替换掉。
不能让林乐然对任何监护人员产生特殊的依赖感情,防止他们把他想办法偷偷带走,又或者是因为同情和可怜这个小孩子,告诉他一些不能说的和不该说的。
林乐然唯一有强烈记忆的一个保姆叫做芳姐,芳姐偷偷地叫他乐乐,而不是少爷,牵着他的手带他去花园,认识每一种花的名字。
采摘芍药的时候,悄悄地说,乐乐,你知道吗,你妈妈最喜欢芍药。
原来我有妈妈,林乐然那时候只是想,妈妈是什么?
你妈妈姓林,不姓鄢,芳姐望着他流泪,乐乐,你不是乐川,你知道吗,乐乐,记住……记住了吗?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理解,他站着都没有她蹲着高,但是试着安慰,用小小的手掌去擦眼泪,软软地说:“芳姐姐,你别难过。”
芳姐快速把脸上的眼泪擦掉,用一种想要刻进他脑子里的咯吱声用力的咬字,看了看靠拢过来的保镖,最后低声说:“乐乐,记住,你不是鄢乐川!”
他记不住。
那时候他几岁?不太清楚,他们告诉他,他六岁了。
那就六岁。
第二天芳姐就消失了,林乐然哭了两个小时,然后接受了这件事。
新来的保姆冷淡着看着他哭完,然后带他去洗脸,没有人解释这件事,也不会有人为一个孩子的分离焦虑而负责。
如果你从出生起就被锁在玻璃罩中,那么你所了解的规则,自然和这个世界通常所运行的不太一样,但时间残忍,所有人都会一年一年的长大和老去,这才是最强悍的那条规则。
八岁的时候鄢家终于肯放林乐然出去上学,去接触别人,这是医生的建议,他在那个年纪就已经有一些无意识的自残行为,再发展下去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像他母亲一样,这话是对那一端汇报的时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