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失守抑郁症
患者周新萍告诉财新记者,她曾经阻止了两个病友的自杀行为。其中一次,一位相熟的病友发短信给她:“我要自杀了,不想活了,跳楼的位置都找好了。”周新萍立刻回短信,告诉他,马上拿上病历和钱,下楼打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医生能解除你的痛苦。她解释说,对于那种状态的病人,需要明确的、可执行的建议。
病友听从了她的建议,她的短信挽救了一条生命。
“很多抑郁重症患者在极度痛苦时,会想到放弃生命。有时候生与死,就是一念之差。”患者李香告诉财新记者,她在青春期时就曾喝酒精自杀过。当时,她已经多年处于严重抑郁状态,却不知道自己是病了。
“青春期和老年期的个体更容易自杀。自杀未遂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应让亲属知情。应给予高度重视并采取相应的干预措施。”《抑郁障碍防治指南》中强调。
二次成长
对患者应该是推,而不是拽。在他需要时,你在身边。把目标分化为一个一个小步骤,每向前走一步,他体会到成功的快乐,再接着走下一步。
《抑郁障碍防治指南》还称:在维持治疗阶段,即康复期间,除了药物,还需要心理治疗。心理治疗旨在让患者保持无抑郁状态,减少和消除抑郁障碍产生波动的持续因素。但该指南不主张将心理治疗作为预防复发的单一手段,除非患者由于特殊原因不能用药。
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姚贵忠告诉财新记者,病人的重度症状消除后,就开始进入康复阶段,要努力恢复各项社会功能。在此过程中,除了家庭的支持,社会也要给予理解和尊重。
他建议,如果发现明显的抑郁情绪,先去看专业的精神科医生,确诊后服药,减缓症状后,再寻求心理治疗,进入康复阶段。
他说,康复是一个过程,着重各项功能的恢复,目的是让病人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在这个过程中,要坚持一个理念:“只要不妨害他人,每个人都有权利也有能力让自己快乐,让生活有质量。”
王希林称,抑郁症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精神障碍,药物治疗是非常重要的治疗手段。
目前抗抑郁剂的种类较多,精神专科医生对抗抑郁剂的使用已很有经验。“个体化治疗”在抑郁症的药物治疗中也较重要,即医生根据患者的病情特点选择或调整药物种类和剂量。药物治疗中还应强调的是“长期服药”,特别是对于病情复发的患者——这不意味着抑郁症长期治不好,症状缓解后继续服药只是为了降低复发风险。大多数患者的疗效较好,难治的复杂的病例还不到三分之一。
她说,经常有患者在康复期擅自停药,导致复发。因此,特别要提醒患者定期到医院复查,由医生判断是否可以停药。停药时也应逐步减少用药剂量,缓慢停药,避免出现撤药反应。
另外,“早发现,早治疗”非常关键。尤其在康复过程中,如果感觉到无明显原因的心情不好、乏力或失眠等,就应该及时就医,在复发初期及时调整、治疗通常可获得更满意的效果。
认知治疗是中华医学会推荐的康复方法之一。这种治疗的目的是帮助患者重建认知、矫正自身的系统偏见。这些偏见包括对个体既往生活经历及将来前途作出错误解释和预测。
“简单地说,认知就是如何看待疾病和如何看待自己。”姚贵忠说,这和自省不一样,不是站在道德角度批判自己,而是强调内心的和谐与平静。
作为有25年临床经验的精神科医生,姚贵忠有一套独特的“康复处方”:
第一步,康复评估。评估病情和资源,患者有哪些可用的资源;他有哪些优势和劣势。
第二步,患者、家属和医生三方会谈。在充分尊重患者意愿的前提下,三方达成共同的康复目标。
第三步,开出康复处方。开处方的前提是尊重患者,所有康复计划都要和病人协商,获得同意。计划要具体、可操作、可检查,每次最多提三条,再多患者就执行不了。
姚贵忠举例说:假如一个患者病情较重,可以要求他每天散步10分钟。每两周复查一次,到时候检查他执行的情况,并作调整。如果有的患者懒散,就引导他承诺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比如,上菜场买菜行不行?如果不行,在家里做饭行不行?还不行,洗碗行不行?洗全家的碗不行,只洗自己的碗行不行?如果再不行,三天洗一次自己的碗行不行?一周洗一次行不行?就这样和患者商量出一个他能够接受的行动计划,不要强迫他。”姚贵忠说。
至于恢复社交功能,姚贵忠认为,可以把社交活动分成几个步骤:接收信息、表达信息、交换信息和适应环境,难度递增。
具体地说,患者社交有困难,医生要帮助他分析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如果是表达信息有障碍,可以让他先朗读一段文字;这一步完成后,再让他复述别人说的话;接着让他用自己的语言概括别人说的一段话;最难的,是患者自发言语,即自主说一段话。如果能做到自发言语,患者就离回归社会前进了一步。
姚贵忠说,康复处方就是要分这么细,而且都写在病历上。最重要的是,医患之间要建立信任。切忌以社会标准去要求他。对患者应该是推,而不是拽。在他需要时,你在他身边,帮助他理清思路,把目标分化为一个一个小步骤。每向前走一步,他体会到成功的快乐,再接着走下一步。
北大六院主任医师王希林说,在临床上往往会发现患者乃至家人对治疗效果期望值过高,为患者设定过高的目标。而抑郁症治疗需要长时间服药,有些疗效不好或反复的患者应该对原有人生目标做出相应调整。
这种调整并不容易。这意味着面对现实、接受现实。但是,一旦完成了这种调整,患者就好像搬走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今年58岁的武利国,早在1984年就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那一年,他的女儿刚出生。在康复过程中,他没能长期服药,病情反复发作,最后转为双相情感障碍。1996年住院治疗两年多,病情才稳定下来。
出院后,他有强烈的愿望帮助其他患者,特别是家属,“他们真是太难了,那么焦虑,那么无助”。从那以后,40多岁的他辞去国企的工作,专门在北大六院当志愿者,组织精神病患者家属联谊会和抑郁症自助团体。
“康复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患者是自己在成长,一生中第二次成长。”姚贵忠说。
(原载财新《新世纪》周刊2012年第39期;张进、王晨、罗洁琪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