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页
日头西沉,旭的嘴唇动了几动,最后将目光投向冯嬷嬷,语气沉稳道:“嬷嬷明日有空将院中花草修剪修剪吧,提水洗衣让小顺子去做好了,他如今大了,有力气做这些活计。”
“是,我待会儿去跟小顺子说一声。”冯嬷嬷惊诧几秒,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开口道。那语音盘旋在他耳边,像涟漪一般荡了一圈,满殿又归于平静。
旭满意的起身就寝。他的母国据此地千里有余,国力在诸国之中算中上。早些年诸国之间打打杀杀,损兵折将,都不愿再动兵戈。为互相牵制,或联姻或互市,不过最为诸国青睐的还是质子政策。
南国与北国本不接壤,一直相安无事。曾经北国的梁帝征战时途径南国,遭遇伏击,身负重伤。为洗清嫌疑,南国皇帝郑虞主动送出最爱的宠妃之子,即自己最爱的幼子郑旭千里迢迢入北国为质,这才免了一场祸事。为此,北国的梁帝特许他独居一宫。
只是,北国日益强大,开疆扩土,强军兴农,南国却原地踏步,不见起色,连带着他的存在也愈发透明微渺。送去别国的质子结局无非三样:一则平安归国,但由于多年在外,与君父感情淡漠多有怨怼,往往不得善终。二则时运不济,或因病或因其他各种原因客死他国。
最佳的便是那种命好又心思敏捷者,有幸回国如其他皇子一般高贵威严的度过余生,只是多年以来能得此结局者不过寥寥数人,屈指可数。大多数质子都是在异国与母国的双重排斥与猜忌下,或死或疯,或苟且于世,不得善终。
郑旭不愿做那倒霉的前者,自己清白无辜的一个皇子,为国为民,背井离乡,忍辱负重,怎就不配有个好结局?
再者,有母妃和哥哥在,只要他能熬到归国,一定会有大好日子等着他!
思及此,郑旭心情略微愉悦:管那些宫人如何作贱自己呢!管他如今多么卑微艰难呢!只要能不露声色地守拙藏精,熬到归国,他就还是十年前南国那个呼风唤雨,尊贵无比的四皇子!
一番思量后,郑旭酣然入睡。
北国秋日的天气,反复无常,早上艳阳高照,中午却阴云密布,目之所及一片灰黑,仿佛入了夜。
阿团背上背了把伞,一路小跑着来送饭,进了院子,发现一阵冷风吹来,空气里夹杂些许淡淡的桂花香:“真是奇怪,这院子里明明不曾植桂树。”
“阿团,你来。”旭站在靠着墙根的一团红花旁边,眼角眉梢透露出一缕温和清浅的笑意。
“好漂亮的花儿啊,之前都没看见呢。”阿团放下食盒,走上去低头靠近其中一朵,使劲嗅了嗅,一股甘甜的香气被吸进肺里,她眉目舒展,赞道:“好闻!”
“之前被杂草挡住了,我也是今日才发现它,大概是秋海棠吧。”
旭双手叠于腹前,静立一旁,看着专注看花儿的阿团。只见她伸着脖子,小猫似的,左闻闻,右闻闻,将面前的花朵依次闻了个遍,眼角瞥见他时,脸上忽现羞赧,“你看我,都忘了正事了。快进去用饭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阿团蹲下,手伸出去要拎食盒,却被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抢了先——是冯嬷嬷。“团姑娘我来吧。你瞧瞧,这一路走来,额上出了不少汗呢,快随我去擦洗擦洗,着凉了可不好。”
这是阿团头一次听见这位老嬷嬷开口,不想她瞧着面容严肃,不带笑色,声音倒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听着亲切。
“谢谢嬷嬷。”
阿团福了福身,跟在旭和嬷嬷身后。
待摆好饭食,旭便独自用餐,冯嬷嬷带着阿团去了后院,这里有一口水井,旁边放了个大木盆,小顺子正在往缸里打水。见他们来了,忙恭敬的站起来招呼:“嬷嬷,水打的差不多了,待会儿我再去浇浇花儿吧。”
小顺子与小德子不同,他十二三岁的年纪,外形瘦高白净,人看着也恭谨沉稳,不似小德子热情外放,聒噪冲动。
“先别浇了,我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你先把这外头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到厢房还有廊下,省的叫雨淋湿了,没东西用。”
冯嬷嬷拿木瓢舀了半盆水,又找出来一块帕子给阿团。初秋的井水有些凉,空中又起了一阵风,擦拭完的脖颈被风一吹,阿团冷的打了个寒颤。
小厨房只有得宠的主子才配有,热水又是由杂司统一提供,时有克扣,依旭的性格自是不会为了热水去闹去争。再者,安乐宫想自己烧水估计也没处弄柴禾,想来就连旭用的也是冷水。思及此处,阿团心中又多了几分悲戚:真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呐。
跨进前院时,远远地,阿团瞧见一个小公公离去的身影,只一方红黑相间的衣角在宫门边上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