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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先生,您请说。我让人把麦克风给您。”亮在台上风度翩翩地道。
人们都把视线投向这位中国记者,包括坐在嘉宾席上的森下九段、芹泽九段等棋院泰斗。
“sai与绪方名人的这场定段赛,不能不让我们联想到1934年吴清源与秀哉的‘世纪名局’——开局三三、星、天元,形态与我们眼前这一局颇为相像,我想这不仅仅是巧合吧。”
“三三、星、天元开局曾轰动本因坊门下,但这手法屡遭后人诟病,反而不被现代高手重视了。进藤三段刚才说,sai是在致敬吴老师,塔矢五段,请问您怎么看待呢?”
这位中国记者说出了大家心中的困惑。从现代棋士的眼光来看,开局三之三确实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下法。
台上的亮沉着地说:“我同意您刚才说的,这不是sai寻常的下法,这么下的确有向吴清源老师致敬的感觉。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确定三三、星定式在现代棋战中的效率如何。相信sai的发挥能让我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亮的回答是他一贯的风格,就如同他的人,像无暇的玉石,又像冷却的白银,措辞漂亮、正确精密。光却不太满意。
“塔矢,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你讲得太保守了!”光举高手大声道。
亮没料到光会想要发言,顿时看向光,眼底划过惊喜的异彩。
“进藤,你说。”亮立刻让人把麦克风拿给光。
于是,人们朝光看过来。人们的视线给光带来了压力,但涉及到佐为的棋,光就顾不得了。
光一拿到麦克风就说:“三之三和星在现代是不常见的开局,但是,我们不能用常识推测佐为的棋,佐为的计算能力超越了在场每一个人,甚至超过了吴清源。”
“如果我是佐为,在注重争夺实地的大逻辑下,那我根本不会惧怕开局用三之三给对方筑一道外势,可能会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引对方上钩,再一举在角落撕裂对方的棋,正所谓‘兵不厌诈’——”
光的思路开阔,几句话就把潜在的优势说了出来。和谷、伊角、本田、奈濑、熏等人都震撼地看着这位好友。连台上的亮也是诧异的。
光的话信息量太大,他们这些棋士一点儿也瞧不出来。但是被光一说,结合sai过往的棋谱,又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了。
光清朗的声音回荡在会场里,翻译把光的话原封不动地译了出来。一口气说完,光把麦克风还给工作人员,紧接着收获了观众的掌声和台上的亮惊异的眼神。
进藤光的棋感,在短短几个星期里又进步了?台上的亮不可思议地看着光,不着痕迹地握紧了麦克风。
“进藤,你说得也太好了吧!”和谷忍不住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我和佐为下得多嘛。你别看佐为的棋古朴,其实他早就学会了七十年来的定式,很有现代人围地于无形、最大化棋招的战略思想。现在这种明显让利给对方的棋,尖刀更是无处不在。我是每晚都被佐为用现代定式杀习惯了,经常惨败五目以上。”光耸了耸肩。
和谷看着光,哑口无言。和谷知道光和佐为之间的训练强度比一般棋士大,但没想到——经常惨败五目以上,每晚都被杀习惯了?
难怪,光进步快得像怪物一样!和谷捏把冷汗。光最近在棋盘上有多可怕,也许光本人不知道吧,但和谷是看清楚了的。
“进藤,你刚才说得好。不如你也上台去,和塔矢一起说藤原老师的棋吧!”过道对面的仓田突然喊了一声,嗓门大得连别人都听得见。
“对啊进藤君,我们都爱听你的观点,你和塔矢君一起讲解吧。”杨海也道。光愣住了。
台上的亮听到了,心跳漏了一拍,但亮掩饰住了真实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伫立在台下的光,脸上的感情复杂难辨。
那一刻,亮居然在暗暗期待光会上台陪自己讲佐为的棋。
光不知道,要讲佐为的棋,亮的压力有多大。亮今天在机场胃病又发作了,这次的疼痛比以往都要强烈,他差点就要送医,幸好机组人员有带止痛药。亮没有跟任何人讲,把恐惧隐藏在体面的外表后面。
这就是佐为的棋,让全世界趋之若鹜,带给亮那么多难耐的兴奋和焦虑感。
在亮看来,这超越了一般的焦虑,而是一种古老的死亡恐惧。恐惧到极致,也是向往到极致,这便是刻在人精神中的死亡本能。人会不自觉地被这种浩渺的崇高力量所吸引,想被佐为毁灭,像自己、父亲和绪方似的,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全都想匍匐到佐为面前“求死”。
光对亮这些复杂的心理截然不知,好像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上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