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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身处网中,处在这一片遮天蔽日里。
但冥冥之中,又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指引着,来到这里。
他站在庙门口,抬头望了一眼横梁上古木雕就的匾额,匾额上“启华禅寺”四个字新填了一遍油墨,带着松香的气味。旁边立着一株千年古松,阳光穿透松针的缝隙落下来,有一半打在了自己身上。
一股非常强烈的直觉涌了上来,是提醒,也似是某种警示。
像这一寸漏下的日光。摇摆不明,却刺眼。
出事之后的这些年,生活像是一场吞云吐雾的梦。七年前的那场意外,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医生好不容易才救活。但李卓曜的记忆也因此受到严重损伤。刚醒时,他不认得父母、亲朋,每天浑浑噩噩,只知道围着自己很多人,拼命地跟自己讲过去的事情。
有些事情好像存在,有些事情好像不存在。他不知道“存在”跟“不存在”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记忆似乎一天比一天清楚,又似乎一天比一天沉沦。他觉得自己的内心空缺了很重要的一块,但所有的人却告诉他,那一块空缺不存在。
后来在某一天的深夜,窗外的雨声混杂着雷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心脏也在跟着雷声一起轰鸣,然后,李卓曜发现,他开始不记得自己是谁。
明明之前还是记得的。
医生说他这是一种解离性失忆症。
那些本来在脑海中,若隐若现的碎片,最后还是沉入深海。在医生的治疗下,他展开了漫长又艰难的记忆重建过程。
他像溺水的人渴求光明一样,一颗一颗地搜集、拼凑、还原这些被尘封在海底的碎星。从那以后,李卓曜便对光明有种近乎执念的渴望,无论是实际的东西——灯、太阳、月光,还是一些虚的东西——是囊萤映雪,还是凿壁偷光。他竭力地做着重建与恢复的训练。大约一年以后,那些失散很久的记忆终于重新找回,李卓曜也回到了与正常人无异的生活,一切似乎一切如常,在短暂地按下暂停键以后重新出发。
一年。仅仅是暂停了一年而已。他一样出国去读了书,回国以后从编导做起,一步步做到导演,再慢慢声名鹊起。
什么都只是稍迟一些而已,后来他赶超上来。
没关系,在这场跟时间赛跑的漫长拉力赛中,他觉得自己最终是赢着的那个。
眼看着二字开头的日子越来越短,父母渐渐开始催他早点结婚成家。
结婚?成家?李卓曜没什么这种概念。尤其是出事之后。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很轻,对感情也是。多年空窗,心中好像有一个破了的洞口,风从那里鱼贯而入,空荡荡的。
洞口无处着陆,也无法填补。
他遇到形形sè • sè的人,圈子里不乏很多想要踩着自己往上爬的男男女女,光怪陆离又瑰丽诡谲,很多觥筹交错跟灯红酒绿的瞬间,借着酒意他窥见对方眼中流动的情—有时真,有时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