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舍不得
茶杯落入江水之中,声音十分细微,对面船上琵琶曲潺潺阵阵,纹丝不乱。
但就在这时候,那紫衣少年转过头来看向卫玉,不偏不倚。
目光相对的刹那,他的面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端起酒杯,向着卫玉轻轻点头示意。
要不是确信他不认得自己,卫玉几乎就以为先前曾跟他见过面。
而在紫衣少年旁边儿,有一个美貌女子探身过来,看了眼卫玉,她嫣然一笑对那少年低语了几句。
少年仰头,也面带轻薄之色地同她说笑起来。
就在这个功夫,卫玉急忙撤身后退,从窗口离开。
那紫衣少年,赫然正是镇远侯之子,小侯爷罗醉。
他竟然会出现在宜州。
卫玉只记得那一世罗醉是跟宿九曜一同上京的,从不听闻他来过南边。
如今竟然在这里看到他,可见从卫玉去野狼关的那一刻,一切就产生了变化。
先是宿九曜随她南下,如今,罗小侯爷竟也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只是让卫玉百思不解的是,小侯爷罗醉出现在宜州的目的。
外头的雪,稀稀疏疏,跟北地的豪迈不同。
细碎的雪花从天空缓缓落入江水里,悄无声息地消失,比下雨更多了几分趣致。
卫玉拢着披风,靠在窗户边儿上,她把身形融入暗影之中,歪头看着外头雪落江面。
她跟罗醉并不熟,也没打过多少交道,可下意识的有些忌惮此人。
卫玉正自出神,外间袁执事匆匆进来,道“卫巡检,临船有人来请。”
紧接着,罗醉身边那美貌女子轻移莲步出现在视线中,她躬身柔声道“我们主人请这位公子过去一同吃酒听曲,不知可赏脸么”
卫玉越发惊讶,小侯爷罗醉居然请她去吃酒,明明两人素不相识。
到底是罗醉的心血来潮,或者这其中有什么
阿芒本正困睡,此刻有些惊奇地对卫玉说道“玉哥儿,咱们跟他们不认得,忽然跑来叫你去吃酒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会不会是歹人”
卫玉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把那女子打发了,心头微动。
原来卫玉想起,小侯爷罗醉跟宿九曜是一同上京的,而且也正是因为罗醉的几句话,才让宿九曜追她南下。
莫非这小侯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甚至于有备而来,就是冲着她的
卫玉本来不愿同他有什么瓜葛,可既然人家找上来,倒是该去探探他的虚实,何况,卫玉私心怀疑小侯爷在这时候忽然出现,是不是跟宿九曜的失踪有关。
雪寂寂地下着,琵琶的曲调幽幽咽咽在江上飘荡。
阿芒撑着伞,陪着卫玉转到旁边的船上,刚进船舱,里间紫衣的小侯爷欠身,笑盈盈的一拱手“贸然相邀着实唐突,幸而兄台不弃,快请入内落座。”
卫玉还了礼“萍水相逢,或而有缘,倒要多谢阁下雅兴相邀,可解一解长路寂寥。”
乍一照面,小侯爷的口中以“兄台”相称。
也不知是真的不晓得卫玉的身份,还是假作茫然。
卫玉当然也随口应付,总之丝毫不露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两人落座,原本在小侯爷身边的那女子过来奉酒,斟了酒后,又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打量卫玉,唇边抿着笑。
卫玉还未做声,小侯爷已经先开口说道“牡丹,你为何这样无礼,只管盯着我这位兄台笑个什么”
叫牡丹的女子垂首致歉,道“少主,奴婢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先前总以为只有少主才生的这般好相貌。却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罗醉仰头大笑了几声,转向卫玉道“也难怪牡丹为兄台你而失神了。刚才我隔窗一瞥瞧见了兄台的容貌气质,就知道兄台不是凡俗之辈。敢问高姓大名听口音怕不是南地的人吧”
卫玉说道“鄙姓卫,往南办一件差事。”
小侯爷点头“在下姓罗,想必跟兄台是同路。”说着举起酒杯“不如先喝了这一杯热酒,暖暖身子。”
卫玉举起杯子只碰了碰嘴唇“数日来身体欠佳,大夫叮嘱不可饮酒,罗兄见谅。”
小侯爷却笑道“天大地大,大夫的话最大,是不可不听的,何况人跟人之间,只要相遇心生欢喜,已经极好不过,至于是饮酒还是饮茶,没什么要紧。”
这一番话,让卫玉隐约动容,便也一笑“罗兄高见,受教了对了,不知罗兄往南来是为何事”
小侯爷说“哦,我跟卫兄不同,我是私情原本有一位朋友,闯了祸,听说他跑到南边儿,所以我一路追来看看。”
这自然就跟宿九曜的事合上了。卫玉按捺心头涌动“原来如此,那不知已经找到了不曾”
小侯爷叹息“就是没有找到才头疼不过,没找到也好,就算找到了,以他那个古里古怪的冷清倔强脾气,也未必肯乖乖听我的话。”
卫玉咽了口唾沫,低头假装听曲。
小侯爷瞥着她,望着她素白脸色,垂首时候两道眉如墨画,他笑问“对了,我因捉他不到,自打南下逢人就问,总想或许有那么个万一会有人见过他,看卫兄似已经南下多日,不知道有没有见过我那位友人”
卫玉抬眸“这从何说起,罗兄那位友人我既然不认得,又怎知是否曾经照面。”
小侯爷却摇头道“非也,我敢保证,只要卫兄你见过他,此生此世就绝不会再忘记。”
卫玉哑然“是么”心底掠过宿九曜的形貌,暗暗承认小侯爷的话确实中肯,她不由一笑道“那想必是万中挑一的人才了。”
罗醉却说“万中挑一也不能够形容。那个人啊,可是我生平以来头一个佩服的。”
卫玉本是要跟罗醉虚与委蛇到底的,毕竟对于小侯爷的观感并不很好。
可此刻听他夸奖小九爷,心里居然有一种奇怪而隐秘的喜悦,让她的嘴角些微上扬。
罗醉望着她那稍纵即逝的一点笑意,悄悄地一扬眉。
他两个正自“交锋”,谁知阿芒在卫玉旁边,听他们朋友长朋友短说的云山雾罩,他自己是全然不懂,只看着桌上的酒食,其中却有一道菜是爆炒的银鱼。
阿芒睹物思人,试着吃了口,全然不是那夜的好滋味,他不由失望的叹了口气。
卫玉斜睨他一眼,还未说话,小侯爷问“卫兄身边这位随从如此雄壮,自是英雄,却不知为何竟然如妇人般怨艾叹惋”
他的夸奖跟贬斥一起而来,阿芒睁大眼睛“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小侯爷笑道“皆而有之。只是问壮士好好地为何叹气莫非是觉着席上之物不合口味,亦或者是因为在下并未敬壮士一杯酒”
阿芒这才明白,急忙摆手道“我可不习惯你们这帮文绉绉的,也听不懂。不过你问我为什么叹息,我自然有缘故的。只因我看到这道银鱼,就想到了小九”
才说到这里,只听卫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小侯爷却已经听得明白,笑问“小九”
卫玉看他眼中的笑意莹莹然将要流溢出来,何况又瞒不住了,就道“哦,阿芒说的是我们的一位同伴。”
小侯爷挑眉“既然是同伴,现在何处不如也一同请来饮酒。”
卫玉一时没有回答。阿芒却说“他已经走啦,怎么请我倒是也想请他回来。”
小侯爷问“好端端的为何走了”
阿芒叫“你问我,我问谁去”
罗醉就看向卫玉“那想必卫兄知情”
两个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卫玉此刻已经确认小侯爷必定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本来是想来看小侯爷的虚实,没想到阿芒一语道破天机,却让罗醉先抓到了她的“马脚”。
卫玉抬眸,对上罗醉凝视的眼神,直到现在小侯爷还是笑吟吟地不露痕迹。
刹那间,卫玉心中掠过许多种念头,终于她说“我跟他意念不合,争执了几句他就赌气去了。”
“哈哈,”小侯爷笑了起来“卫兄跟他争执了什么我倒是好奇起来,倘若一个大男人就因为口角了几句便负气而去嗯,我可不信。”
他这又是在刨根问底,卫玉便假装没听见,转头看那弹琵琶的女子。
罗醉倒是个很识趣的人,见卫玉不回答,他就笑笑,缓缓吃了一杯酒。
那弹琵琶的女子在这码头上迎来送往,见过不少南来北往的客人,但从不像今日这样大饱眼福。
先前她去卫玉船头的时候,浅浅一顾已经大为惊艳。
没想到小侯爷罗醉也竟如此出色,如今这两位偏偏坐在一起,相映生辉,船舱内都感觉亮堂几分,如同春日降临。
她只顾打量,手中的曲子都怠慢了,等到卫玉抬眸一瞥,琵琶女心头一跳,手上顿时弹错了弦。
小侯爷也察觉了,转头看向那琵琶女。
那女子有些慌张,急忙起身将琵琶放下,跪地道“奴家一时失了手,请大人恕罪。”
罗醉看了眼卫玉,问道“卫兄喜欢这曲子”
卫玉道“这首塞上曲,虽则跟南边风物不相宜,却正合我的心境。”
小侯爷笑了几声“果然卫兄是知音人。”
他看了身边儿的牡丹一眼,牡丹会意,即刻起身走到那琵琶女身旁将她的乐器拿了起来。
转身回到罗醉身前,跪地奉上。
罗醉接在手里,先掏出帕子擦了擦,才轻轻的弹了起来。
曲调淙淙然自他手里流淌而出,其清越婉转幽咽动人,竟比之前琵琶女弹奏的还要高明数倍。
别说卫玉,连跪在地上的琵琶女都不由抬头看向罗醉,满面惊愕羞惭,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当真是班门弄斧。
小侯爷一曲弹罢了,对卫玉说道“献丑了。”
卫玉道“难得,原来罗兄在乐理之上也造诣匪浅。”
小侯爷不以为意道“不过是消遣而已。风花雪月,微末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