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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哭得几乎断气,被明姝几番劝解,才略略止住。她握着明姝的手,来到八角亭坐下,眼圈仍是红肿,向她解释道,
“怪我当年疏忽……我和贤妃随一众贵女到常山王府和宫里的嬷嬷学习礼仪,暗里,却是为了在常山王跟前露脸,争一个做侧妃的机会。
“我虽是常山王远亲,但因为姿容不俗,样样拔尖,尤得太妃欢心,本是内定侧妃之选,贤妃却嫉妒于我,暗地给我下药,叫我被府上男眷夺去清白之身。如此,我再无望做侧妃,只得心灰意冷返回剑东。
“路上,我却意外怀了你。长途跋涉惶恐胎相不稳,于是我在回剑东之前,寻了个地儿住下……那时,岑绍懿给我写信,道只要我回去了,便如亲生孩子一般待你,我吃了颗定心丸,自然打定主意将你生下,再带你一起回去。只是岑绍懿军务缠身,没能及时寻我,我一个妇人抱着半大不小的孩子,不留神间,把你弄丢了。
“明姝,我实在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
她说着又要大哭起来,泪如雨下无法遏止。明姝倍觉心痛,不承想赵氏竟有如此过去。所以,她实际是赵氏被人下药,阴差阳错怀的孩子。
明姝手背拭了拭眼角,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以免牵动赵氏心绪,狐眸浅弯道,“阿娘没有放弃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从来没有责备之意,你千万不要自责。只是不知阿爹是谁,阿娘当时离开上京时,没想过告诉他这件事吗?”
赵氏悚然一顿,想是又想起那噩梦般的夜色。这些年,她每每夜惊,总会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他将她推在榻上,如何癫狂地告诉她,从她初入王府,便觊觎她了。
她惶惶不安,几度张口,吐不出半个字。
明姝自觉失言,赵氏既然是被人害了才怀的她,怎么会还想和那个男人有所纠葛?一个用如此卑劣手段夺得赵氏的男人,或可是王府小厮,或可是路边乞儿,贤妃当没有那么好的心肠,替她寻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与她无媒苟合……无论如何,再提及那个男人,便是往赵氏心口扎刺。
“对不起,阿娘,我不该提他。”明姝歉然道。
赵氏缓了一会,想到明姝的伤感不比她少,自己却一直让明姝安慰,不免止住眼泪,握住她的手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阿娘不会怪你的。阿娘在府上再待几日吧,你嫁了人,也不便回剑东,等你得了空,再和太尉一起到剑东看看娘吧。”
明姝心里忽然便高兴起来,全然忘了这些日子和崔承嗣的不快,只想和赵氏闲话家常,想把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也想知道她的一切,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她怪嗔道,“阿娘说的哪里话,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总得常伴膝下才好。”
不知不觉,日色西坠,有婢女过来传唤,晚饭已经备好,两人可以移步鱼龙居。但赵氏仿佛和明姝聊不够,路上和明姝说说笑笑,完全把岑元深忘了。
赵氏道,她原和岑绍懿青梅竹马,但父亲贪图常山王富贵,又嫌弃岑绍懿为人阴鸷偏狭,残忍暴虐,曾仿照岑绍懿笔记给她写过绝情诗,她伤心至极,才去了常山王府。她父亲或许说得不错,岑绍懿对外人极尽恶劣,乃至坑杀俘虏,行军途中筑“京观”炫耀示威,但他对赵氏很好。好到赵氏甚至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会对她这般好。
赵氏又对明姝道,“我曾听小衣抱怨过,你二人素有嫌隙,但那都是旧事了。岑节度在此事上素来大度,你若愿意唤他阿耶,便唤他阿耶。如若不愿,他也会将你视若己出。”
明姝睫羽轻闪,笑笑应着,“我全听阿娘的。”
让她叫岑绍懿爹,她还真叫不出口。她宁可不知亲爹的身份,也没法认一个坑杀俘虏,筑京观的悍将做父亲。但她亦感念岑绍懿,这些年对赵氏照顾有加,才叫赵氏熬过了失女之痛。
两人欢喜地用毕晚饭,赵氏便将岑元深叫到了客房中,想是要将明姝身份告知于他。
明姝独自回了睦雅居,却见崔承嗣便坐在暖阁榻上,似乎在等她。他双肘撑在榻上,半歪着头,眸光无澜,在明姝不知所措时,忽道,“到我身边来。”
这间屋子,有太多关于他们的旖旎情景,以至于他用这副姿态,这般口吻命令时,明姝不自觉发抖。他明明有所改变了,这会又怎么了?
明姝踟蹰着,却无法抗拒他的威压,款步走到他面前,他突然用腿勾住明姝,将她勾到自己面前,捏起明姝下巴,盯着她的脸左右审视:“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