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什么窗?
说着,他从墙上抽出一叠纸巾,无比自然地在奚佑面前半跪下,捏住他的裤腿。
奚佑瞳孔一缩。
他想躲开,或者把埃德蒙扶起来,但紧接着又立刻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固定情节”。
和之前初次见面时,埃德蒙问他的那句“您同情我吗”一样,“固定情节”就如同一个又一个坐标点,无论其他人和事如何变,“坐标点”永远不会变,每次梦境中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
前几次梦境中,有时教父的裤脚上会沾上泥巴,有时则是勾上一只小蜘蛛……总之,埃德蒙都会像现在这样,半跪着,低着头,而他,他还有一个动作需要做。
——他要轻轻抚摸青年的发顶。
这太让人心疼了。
真正的父亲不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做这样的事,马库斯不会让安东尼跪在洗手间的地面上,为他整理裤脚。
奚佑之前就有过疑问,那时他还没有想起这一幕。
现在,他无比确信:
诺亚从没有真正将埃德蒙当作家人看待——他和其他人一样虚伪,伴随着扭曲的掌控欲。
脚边,埃德蒙表情虔诚,像是在朝拜。
他用纸巾沾了些水,擦掉那些银粉,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站起来,而是静静低着头,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是一次精心设计好的剧本。
他已经完成了他的部分,现在该轮到教父了。
奚佑绷紧嘴角。
他不想这样做。
但下一秒,他又想到现实中被迷宫困住的普通人,想到上一次他没有按照“剧本”作出回答时,埃德蒙能力的突然bào • dòng——
——于是,他抬起手,缓慢地,摸了摸青年毛茸茸的脑袋。
那些发丝柔软而轻盈,触感和想象中并不完全一样。
奚佑暗暗叹了口气,埃德蒙仰头,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
他的笑容十分僵硬,嘴唇闭合的非常不自然,嘴角紧紧绷着,几乎一直勾到和鼻底齐平,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甚至还有些惊恐。
奚佑皱眉:“埃德蒙……”
此时此刻,埃德蒙本人正经历着无比的痛苦。
他又控制不了自己了。
从在林面前跪下开始,他的身体就仿佛失去了控制——机械地抽出纸巾,沾水,抚去那些讨厌的银粉。
他拼命想站起来,可身体沉重得像是绑了石头,腿脚不听使唤,只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然后,林摸了他的头发。
他想告诉林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一个病态缺爱的偏执狂……那一刻,他甚至想把一切都说出来,说出他没有躲开米基,是因为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不让他躲开;说出他初次见面后曾经在窗户前站了几个小时,疯了一样,一直盯着那盏路灯……
他想求林救救他。
可最终只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时,林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带起来,带到洗手池前。
“洗洗手。”他听到林这样说。
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扣紧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死死抓住洗手台。
他知道,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不想让他看见镜子。
但他要看,他一定要看——
他的头扭向窗外,身体面向水池,脖颈的青筋绷着,牙齿被咬的咯吱作响。
片刻,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扶住他的脑袋,缓缓将其掰正。
——埃德蒙看到了镜子。
上帝啊,这是谁。
这个笑容可怖的人,是我吗?
埃德蒙和镜中的自己对视两秒,愤怒之下,突然获得了一些控制权。
他努力让左边的嘴角撇向下,右边的嘴角却还在继续上扬,眼睛瞪的大大的,憋着一口气,要把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赶出去。
但这并不容易。
五分钟后,奚佑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攥住青年的手腕,低声喝道:“埃德蒙!”
这一喝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
埃德蒙猛地倒退两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剧烈颤抖的身体贴住门板,额头满是冷汗。
“别怕,埃德蒙……”
奚佑试探着走近,刚说了两个字,青年抬起头,仓皇地看了他一眼。
不安和恐惧。
想要倾诉的冲动和不得已的隐瞒。
奚佑停顿片刻。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埃德蒙挣脱他的手,打开窗锁,飞速翻了出去。
狂风夹杂着水汽呼啸涌入。
奚佑追到窗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暴雨和夜色之中。
嗯。
在这样一个承载着关键剧情的雨夜,梦境主人公选择丢下他可敬可爱的教父,自己跳窗逃跑。
“………”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好一阵,奚佑合上窗,抹掉脸颊冰冷的雨渍,再三回想此前的动作,确认自己的确只是摸了一下埃德蒙的头发,并没有不小心把他薅秃。
那么,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他的剧本走向,和其他教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