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我他妈愿意献出我拥有的一切,只想求求老天爷,别再作弄他。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何泽书虚弱着扒住盛缙的胳膊,竭尽全力发出嘶哑的声音:“把我关起来,求求你,把我关起来。”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两只报团取暖的野兽。
这次高烧之后,何泽书足足修养了一个多月才缓过来劲,只是手掌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医生一直在反复感慨“幸好幸好,再偏一点就把尺神经给切断了”,索性没什么大问题,都是些皮肉上的小问题。
即将出院这天晚上,盛缙捧着何泽书严严实实打满绷带的手,神色晦暗。
何泽书苍白着一张脸,只是此刻看起来,他倒比盛缙更加冷静:“阿缙?”
盛缙像没听见,盯着何泽书的手,像被魇住了一样:“……”
“阿缙!”何泽
()书声音大了点。
盛缙想被惊醒一样,抬头看他:“小书啊。”
“几l天都没好好休息,累了吧,”何泽书没多说什么,叉起一块床头柜上的苹果,微笑着塞进盛缙嘴里,“今晚回去吧,好好睡觉,也陪陪叶子。”
盛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倒是何泽书先一步轻叹了口气:“你一直没问我那天晚上的事。”
盛缙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何泽书留意到他这点细微的变化,纤白的右手覆在他手背上,轻声道:“你问吧,我没事。”
半晌,盛缙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是你之前说过的状况,又出现了,对吗?”
“是,”何泽书点点头,他垂下浓密的眼睫,“这次感觉更加清晰,因为我跟他进行了‘缠斗’。”
“缠斗?”盛缙皱起眉。
“我能感觉到,他刚刚出现的时候是茫然的,”何泽书轻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像一块上好的玉石原胚,几l乎看不出半点杂质,“但在看到叶子的时候,他突然就愤怒了。”
他描绘的“另一个自己”过于活灵活现,似乎有一套完全独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听得盛缙后背发寒:“愤……怒?”
“是,愤怒,”何泽书皱起眉,“‘他’和我有很大不同,似乎情绪相当容易失控,当场拿起刀就要、就要——”
他说不下去了,跟感觉不到左手背上的伤口一样,下意识就想把手攥起来,幸好盛缙先一步攥住他的左手腕:“把手摊平!乖。”
何泽书短促又苍白地笑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强装出来的镇定:“我跟他争夺左手的使用权,当时就感觉、感觉身体很痛,像被扯成了两半,这种两个人在一具身体里打架的感觉,真的是……其实就是斗狠。”
他紧锁着眉打了个寒颤:“我比他狠,抢到双手控制权的一瞬就索性扎穿了自己的手。”
“幸好叶子没事,”何泽书喃喃自语,他心脏跳得飞快,即便时至今日,他还是在后怕,“幸好叶子没事……”
盛缙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何泽书。怀里的人虚弱又温和,但从相貌,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有这股干脆自残的狠劲,但盛缙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这具单薄的身体里藏着多坚韧的脊骨。
“小书,”他只能紧紧抱着爱人,“我们会有办法的。”
何泽书没有出声,他沉默靠着盛缙的胸口,半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出院之后,正如何泽书自己所愿,他被用一种“非物理”的方式“关”了起来。何泽书不会再和叶子同处在一个没有第三人在场的密闭空间里,原本人口伶仃的盛宅住进了越来越多的佣人,何泽书变得极少出门……
盛缙带着何泽书到各大医院做了全方位的检查——从身体到精神,但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一切总是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越是无恙,就越令人绝望。
他们总佯装无事发生,但那次意外带来的后果太过可怖,以至于何泽书
感觉自己就像是头顶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囚徒,耳边几l乎能听到倒计时的幻音;他开始做噩梦,焦虑,失眠,但“不给人添麻烦”的惯性又让他试图在盛缙面前隐藏自己的异样;他近乎贪恋地看着叶子的脸,想把孩子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节深深镌刻在自己视网膜的最深处……
何泽书绝望得很安静,安静到盛缙束手无策。
就在这个时期,盛缙终于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他”,不是从别人的转述中,而是直接、面对面。
分清“他”和何泽书实在太过容易,只一眼,盛缙就认出来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面无表情地把人按倒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看起来有多可怖,也不关心。
盛缙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他在哪?”
“他”慌了一下,又快速冷静下来,嗤笑一声:“你能干嘛?这可是你爱人的身体。”
这可是你爱人的身体——这句话就像一把钢索,死死勒在盛缙的脖子上,从此往后足足4年,让他的精神受尽折磨。
见盛缙瞳孔微颤,“他”似乎以他人的痛苦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背后灵用何泽书的脸摆出一个恶心的笑,然后迅速钻回了身体。
——这正是一切恶化的开端,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好,而是更糟。
“他”出来得越发频发,先是几l个月出来一次,渐渐变成一个月出来一次,后来变成一周出来一次,再后来……
再后来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已经分不清谁出来的时间多。
当叶子学会走路,抓着爸爸的手一摇一摆在地上走的时候,何泽书不想一般父亲那样欣喜,相反,他紧紧攥着盛缙的手哭得歇斯底里,把爱人的胳膊掐青了都没有发觉。
但盛缙一声不吭,跟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温柔看着他微笑。
“别哭,这么好的事,哭什么?”盛缙轻轻拍打何泽书的背,帮他顺顺气。
他冲叶子招招手,等崽崽慢吞吞走到爸爸身边,盛缙拉起崽崽肉乎乎的小爪子,替何泽书抹了抹泪水。
“就算一切都不会变好,”盛缙很轻柔地抱住他,“至少现在,我们享受团圆吧,好吗?”
何泽书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带着浓重鼻音的一个字:“嗯。”
他这株小浮萍,在海浪里漂泊了这么久,还是要被一个浪头打进深海,终究是上不了岸。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盛缙辞去了盛氏母公司的CEO职务,开始长时间地陪在何泽书身边,看着爱人的神思愈发混沌,时而是他,时而变成另一个人。
——这是一场面对两个人的精神凌迟。
所有事情都在往最坏最坏的方向疾驰,甚至远超这两个年轻人之前构想过的“最坏”。
何泽书会逐渐消失:这是两人没有宣之于口的共识。
叶子两岁生日那天,何泽书脸色格外苍白,但一整天下来,“他”却始终没出来,这倒显露出几
l分识相。
一切都温馨美好,值得盛缙把每一幕都镌刻在脑海深处,常忆常新。
他像个顽童一样,紧握着爱人的手不愿意松开,何泽书心里好笑,在叶子柔软的额头上点了点,又在盛缙硬邦邦的脑壳中间点了点。
叶子已经会说些简单的词组了,他笑着蹦起来,攥紧爸爸怀里撒娇:“粑粑!粑——粑!”
何泽书被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得痒,止不住笑,想要双手抱住叶子,但左手被盛缙紧紧牵着,说什么都不肯撒开。
“阿缙。”何泽书声音里带着无奈,“难不成你也是个宝宝?”
盛总能屈能伸:“差不多。”
何泽书被他的厚脸皮噎住了:“……难不成你今天也是寿星?”
谁料盛总直接放弃了耍赖,改为撒娇,他凑到何泽书身边,继续厚着脸皮跟自己年仅两岁的儿子争宠,他环住何泽书,头放在爱人的锁骨上:“小书,你也疼疼我。”
何泽书感觉自己像抱着一条大型犬:“……”
半晌,他轻叹口气,一把推开自己怀里的“狗头”,先揉了揉叶子的脑袋,在儿子额心落下一吻:“爸爸爱你。”
然后转向盛缙,何泽书突然凑身上去,在盛缙唇角很轻地落下一吻,虔诚而庄重:“阿缙,我也爱你。”
盛缙眼睛突然瞪大,他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撕扯,冥冥之中,他好像感觉到什么——
他突然紧握着何泽书的手,用力之大,爱人条件反射惊叫了一声:“阿缙?”
“抱歉,”盛缙迅速卸下了不少力道,但视线还紧紧盯着何泽书,“你会陪着我们,对吗?”
何泽书没有回答,只是含着盈盈的笑,看着他:“……”
“哪儿都不去,”盛缙淡棕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像抓着猎物绝不撒手的隼,“你说,你哪儿都不去。”
何泽书还是没有回答,他垂下黑扇一般的眼睫,挡住自己的眼睛。
但盛缙固执得可怕,声音已经近乎恳求:“你说,就说一遍,好不好?”
“别这样,阿缙,”何泽书轻声说,“你向来不低头,也不求人的。”
但盛缙还是执拗看着他,毫不犹豫:“我求你。”
何泽书像是被他这短短三个字刺痛了,他低低抽了口气,半晌,他抬起头,冲盛缙露出一个苍白又动人的微笑,轻声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爬回来,找你们。”
“好。”盛缙点点头,喃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第二天清晨,何泽书消失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