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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碾碎涩青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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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誉之对环境的适应性很强。

“善变”这个词语被人们赋予了太多的贬义味道,倘若为自己下一个定论,林誉之绝不会先考虑到这个词语,他愿意将自己的行为形容为“善于变通”。

只是换了个字词,就能得到截然不同的观感。

他的“善于变通”,就在于不动声色于悄然间的变动。

这是林誉之对自己的定义。

在最初构造好此定义的轮廓时,林誉之尚未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会心甘情愿到为林格而做出如此多的改变。

就像忒修斯之船——一艘缓慢、逐个儿替换掉原本所有木头的船,一艘不知是否还是“原来”的船。

林誉之当然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多重辩解,譬如将志愿从脑科医生改为口腔科医生,并不是因为林格牙齿不好、而是因为他更擅长做颌面外科类的修复手术;譬如在成年后就能脱离这个“家”,他却选择留下,并不是因为不想离开林格,而是因为可怜她们母女。

林誉之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来欺骗旁人,但都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在他胸膛中,旺盛跳动的那颗心脏,清晰地提醒着他,你知道是为什么。

倘若细细追究那心中野望的由来——

林誉之想,大约是林格高考结束的那一晚。

就是高考结束的那一晚。

在此之前,林誉之对林格的所有、所有情愫,都是兄长对妹妹单纯的疼爱。这个忽然出现的妹妹,像一个莽莽撞撞冲入丛林的家兔——他知道用这个动物形容人很俗气,但好像也没有什么比家兔更适合形容林格了。

见过兔子假死、借后肢的力量攻击么?

看着不显山露水,实际上积蓄了满腹隐忍的力量。破坏力极强,天不怕地不怕,和他每次吵架都落不了下风。

她就是这样一个闯入山野荒林的家兔。

林誉之就是那片山野荒林。

他是理科生,早早地,母亲便为他制定好了学习计划,严密划分好人生阶段;读书,学习,注重理科培养,将来要做医生。倘若说人生中要有什么样的变故,也是区别于做什么科的医生。

一个沿着既定路线行走的理科生,不会有怎样的浪漫幻想,就连在比喻这件事上,能想到的喻体都乏善可陈,林格是家兔,是雏菊,是幼年,是活力满满的小狼,是没心没肺的哈士奇,是……

而林誉之给自己的意象,只剩下山野荒林这一个。

他自己就该是片荒废的、被遗忘的树林,并不少见,也不惹眼,寂寂地dú • lì于野外,安静地枯萎,安静地抽枝长叶。

但是妹妹来了。

活泼好动的,生机勃勃的妹妹。

这个妹妹让他和“家”建立了最原始的链接。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林誉之只将林臣儒这个“家”视作暂时的落脚点,是一个房东,国内的寄宿家庭,一个需要和老板、老板娘及她们孩子生活在一

起的旅馆。

他很难接受(),林臣儒竟然会是他的父亲。

林誉之没看过自己父亲的照片?()?[(),对一个被烙印上“非婚生子”烙印的孩子来说,那个未知的父亲只存在于长辈们讳莫如深的眼神中。

只要他靠近就会停止的窃窃私语,微微低着的头,悄悄掀起的眼皮,眼睛却是不安分的,如刮竹子表皮般,轻轻地用淬着流言蜚语的刀剜一下他,剜下只存在流言蜚语中的“真相”,他所有崩溃的反应都只会给对方提供一些可口的笑料和谈资。

“流言”和“童年”这两个词语的韵脚相同,也是林誉之对人际关系的初步认知。

他的少年则是黯淡的,黯淡地搬入一个阴雨不止的南方城市,住着狭窄到还不及曾经衣帽间大的卧室,木门外是乱糟糟的阳台,杂七杂八地摆着,花盆里的泥土干到生涩、开裂,枯草黄如废弃校舍的操场。林誉之坐在稍稍一动就咔吧咔吧响的床上,转脸看阳台上被遗弃的断腿铁凳,上面被雨水浇透的铁锈似乎能沿着蒙蒙的雨一路延伸到他的双脚。

这样狭小闷热的空间,有着家兔一般眼睛的林格,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他的房门,声音不善。

她穿着有中性笔笔痕的裙子,裙摆下面还有冰激淋融化的痕迹,林誉之想到她下午蹲在门槛前吃的巧克力冰激淋,令人皮肤不舒服的黏腻,湿答答地化了,粘了一手,一抬手,顺着胳膊往下流,快要流到手肘附近了,她伸出舌头去舔,完全是没开化的孩子习惯。

林格对他的敌意也是孩子气的,凶巴巴,面色不善,声音很大:“喂,你就是我爸的那个私生子?”

林誉之说:“要叫哥哥。”

他并不确定自己的身世,林臣儒言之凿凿,说只是他爸爸的朋友,但谁知这是不是借口?不知道正确答案的人不能将结果分享给林格,而后者却误解了这件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他的眼睛中满是讨厌。

林誉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不单单是这个可能是自己妹妹的女孩,还有龙娇,这个小家的女主人。自从林誉之搬入这个家后,他已经听到龙娇和林臣儒爆发过不下于四次的争吵,每次争吵过后,龙娇看他的眼神都是一种强装出来的客气。

也是龙娇,客气地提出,让林誉之出去租房住,因为他念高中,学业紧张,住在学校附近更方便。

起因是林格不小心误入林誉之房间,撞见了正在换上衣的林誉之。

错在林格,受罚的却永远都是林誉之。

林誉之对这件事没什么异议,毕竟他和龙娇毫无血缘关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唯一不妙的则是他们专门为林誉之聘请的做饭阿姨,手艺一塌糊涂,且犯懒成性,在洗坏了林誉之三件衣服、洗爆了一件羽绒服后,林誉之心平气和地同林臣儒打电话,希望能够换掉这个阿姨。

但林臣儒为难地告诉他,说这个阿姨是龙娇的一个远门亲戚,论辈分,比龙娇还大一辈……要辞退,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再等等。

林誉之

()想,他已经知道为何一个专业阿姨会犯如此多的低级错误了。

他没吵没闹,不再讲辞退对方的法子,而是安静地观察学校中的林格,这个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单纯善良,一腔热血,会为了同学打抱不平。

在目睹了林格维护同校同学杜静霖、和黑心商贩对骂十分钟后,林誉之知道,摆脱这个糟糕阿姨的时刻到了。

大年三十,阿姨也放了假回家,临走前,她叮嘱林誉之,说冰箱中有她包好的饺子,已经冻好了,结结实实,一个连着一个,大约是过年,也或许是林臣儒提醒,过年时候的阿姨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离开时还告诉他,该怎么煮那些饺子,煮多久,蘸料怎么调配。

林誉之说好,谢谢阿姨。

一整天,他都没有吃那些东西,下午林臣儒开车来看过他,大约是觉得他大过年的还一个人,可怜,开车载他出去选购新衣新鞋,这是以往过新年的风俗。

衣服买好了,林臣儒又送林誉之回来,不提让他回家住的事情,眼神闪躲,只从口袋中掏出厚厚一叠钱,往他怀里塞,不自然地说,是林誉之亲生父亲给他的压岁钱。

林誉之把林臣儒的不自在误解成了演技拙劣。

他不提这些,只点头收下,说林叔叔离开时慢些,新年车多,注意路况。

林誉之在心中估算好了林臣儒到家的时间,打车过去。

他知道龙娇一定会等林臣儒到家后再吃年夜饭,也知林格这个妹妹喜欢在饭后去阳台上看热闹。过年时候有烟花,她一定不会错过。

的确如此。

林誉之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林格的视线中,恰当地让妹妹看到自己,再恰当地和她对视一眼——

成功了。

林格果真对他叫出了第一声“哥”。

一个天真的家兔,有着泛滥的爱心,哪怕和他之间有着不愉快,在亲眼目睹他的“可怜”后,仍旧会邀请他上楼。

针对家兔的第二个陷阱在初一这天,林誉之早晨取出了阿姨包好的那一个个饺子,放在桌子上晾了三个小时,直到这些饺子黏黏糊糊地粘连在一起,才又重新放回冰箱中冷冻。

十一点,家兔——哦不,林格,踟蹰着,慢吞吞敲响他的房门,探出个脑袋,小声叫哥哥。

林誉之侧身请她进来,主动提出,今天下饺子给她吃。

当林格看到冰箱里那些黏黏糊糊、粘在一起的饺子后,这个被家人宠爱的小公主一下子暴怒了。

“……她这么欺负你?大过年的,饺子搞成这个样子,让人怎么吃啊!”林格气得脸都发红了,“爸爸每个月给她开那么多工资呢,都快和妈妈工资一样高了,她这人怎么这样啊?之前听爸爸和妈妈说她做饭不好,我还不信……这……”

林誉之安慰生气的妹妹:“没事,可能是冰箱不好用了,别生气,不然我们出去吃吧,我请客。”

“不行,”林格拒绝,这个单纯的妹妹第一次为讨厌的哥哥而打抱不

平(),坚决地把那一袋黏在一起的饺子?()_[((),囫囵个儿丢进垃圾桶,“跟我回家,我们回家吃饺子。”

上钩了。

林誉之不动,林格力气小,拖不动他,诧异回身看。

“龙阿姨不喜欢我,”林誉之说,“大过年的,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格不肯,拽着他的手腕,使出兔子那股儿积蓄已久的蛮力了:“怎么算麻烦?不行,今天这口气,我必须要替你出——跟我回去,我和爸爸讲。”

她果真同林臣儒说了。

林臣儒又和龙娇商议,林誉之猜测这个商议的过程应当不痛快,或许还有些过激,好在结果是他所期望的。阿姨被辞退,他成功搬回林家,仍旧住在那个闷热狭窄、有着小阳台的房间中。

林誉之并不为算计林格而感到抱歉,彼时的林格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能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是可利用的家兔,是中立派。

她怎样对林誉之,林誉之就如何对她。妹妹帮哥哥,哥哥也乐意帮妹妹圆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譬如她偷偷跑去上网;而当妹妹对哥哥竖起尖刺时,哥哥也会视而不见地从尖刺上踩过,绝不低头看她一眼。

真正负担起“哥哥”这个重责,还是在林臣儒锒铛入狱后。

按照原本的合约,林誉之大可不必趟这次浑水,成年后即可离开这个家,他没必要把自己搭进这个漩涡。

可林誉之还是这么做了。

他将所有的钱拿出来给生病的龙娇治疗,照顾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哭到昏厥的妹妹。那时林格长时间发着高烧,神志不清,一直哭,一直呢喃地叫着爸爸妈妈,林誉之记得厨房炉子上煮着粥,掰开妹妹手指,让她松开自己的衣袖,却听到林格忽而落着泪,哭声,叫了一下哥哥。

林誉之形容不出那一刻的感受,如家兔入林,倦怠地趴在石头上休息。他明明知道这个会泛滥成灾的小生命极有可能吃光一整片的森林,可林誉之还是默许了她的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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