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辛乔先是瞥了副驾的辛木一眼:“那我……”
“你赶紧去呀。”辛木在心里叹气,她姐这个不争气的。
她姐把车窗升起来,推门,下车。
辛木赶紧降下点车窗,望着那两人的背影。
为什么她先前捕捉过那么多线索、却始终没敢很肯定的往这方向想呢?因为这两人实在太不一样了,连背影也是。
她们并排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中间的间隙辛木缩缩肩膀都能挤进去站着。
她姐的马尾辫,和周琨钰披在肩后的柔亮乌发。
她姐的黑色短款棉服,和周琨钰的白色薄羊绒大衣。
她姐走路的姿态总是利落,短靴的鞋带一甩一甩,像什么古时侠客,而周琨钰的身段是柔的,她不用刻意扭腰提胯,她本身就是一条清润的河,蜿蜒的风情在她身上流淌。
这样的两个人,辛木托腮倚在窗边想,真的有可能吗?
她到现在还没什么实感。
那边辛乔和周琨钰并肩走着,问周琨钰:“吃什么啊?我们家附近可没有三明治brunch什么的。”
周琨钰信手一指。
辛乔循着那柔腻的指尖望过去。
那是个油条摊,她们从小吃到大的,很老式的炸法,老板夏天里粗放些,穿着件露出两条胳膊的白背心,挥着两根比小臂还长的筷子,冬日里收敛些,守着油锅穿件棕色粗针毛衣,不张嘴,吊着嗓子悠悠地哼京戏。
哟,周三小姐要吃路边摊。
辛乔逮着个机会幸灾乐祸的怼她:“三小姐,这儿油条有明矾你知道么?”
周琨钰很淡定:“看出来了。”
“那你还吃。”
“我是心脏大血管外科的医生。”
“嗯?”
“生死面前,你跟我谈明矾?”周琨钰语调悠然。
嘁,辛乔在心里说,没意思。
()对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而言,人生反而看得更透彻些。
油条摊前几年春节时是不开的,老街坊们怨声载道,老板这才牺牲小我,过年期间也把店给打开了。
门口零星站着些街坊邻居,守过夜,睡眼惺忪的等着刚出锅的油条。
见辛乔走来,跟她打招呼:“阿乔。”
“阿姨。”
“起得够早的啊。”
“嗯,带木木出去逛逛。”
老阿姨又瞥一眼辛乔身边的周琨钰。长辈一见就喜欢的类型,清隽秀逸,笑得柔雅端庄,老阿姨看得眼睛都亮了:“阿乔,这是你朋友?”
辛乔在心里说:阿姨,别着了妖精的道。
只是——才不是什么朋友。
于是应了声:“不是。”便没往下说了。
辛乔便是这样,宁可对话断在奇奇怪怪的位置,也不愿去说假话转圜。
好在这时一锅新炸的油条出锅,吸引了阿姨长辈们的注意:“我要那根脆点的!”
“那是我先看上的!”
不多的几位也能堆出人声鼎沸的人间烟火味。周琨钰便是在这番情形下,往辛乔身边略凑近了点,压低声问:“不请我啊?”
辛乔盯着油条摊边的二维码,放得久了,总觉得表面腻了些油:“为什么要请你?”
这趟旅行全程AA,就连周琨钰的油费她都准备分摊。
周琨钰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连顿早饭都不请……有你这么追人的么?”
冬日清晨的阳光一闪,辛乔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跟着晃了下。
总觉得下蛊还是黑夜里的隐秘行为,这想法错得离谱。有人仅凭一把嗓音,便能在朗朗晨光间对你下蛊。
辛乔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跟着低声反问:“为什么是我追你,不是你追我?”
她们的对话,淹没在油锅的滋滋热油声间,捻开袋子去装油条的哗啦声响间,街坊的高声对谈间。
周琨钰轻轻笑了下。那感觉很妙,像你站在日常生活间,可脚边是清润的溪河,像有什么次元壁被打破。
生活里也能有诗篇。诗篇里也能有生活。
周琨钰又往她这边凑近了些,小手指几近碰到她了,但没有,只是大衣下摆轻轻扫过来,带着软香:“你想我追你么?”
要命。
辛乔想,妖精大白天还要出来蛊惑人。
她脖子根漫起一阵痕痒,抬手抚了抚,另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周琨钰又轻笑了声,待各位街坊都抢到心仪油条后,不慌不忙上前,捻开个薄透袋子拣了根。
可能当医生的人,生死面前无禁忌,辛乔发现周琨钰这人,燕窝好茶吃得,以前跟她一起吃路边摊的面,现下跟她一起来买油条,也没什么所谓。
辛乔低声提醒:“我刚付了五块四。”
周琨钰:?
“还给你买了杯豆浆。”
周琨钰笑出轻轻的气音(),拎了杯。
街口摆着两张小方桌?[((),算是“堂食”。街坊们买了豆浆油条各自回家去了,只有周琨钰一个人挑张塑料凳坐下来。
辛乔走到她手边,拿起桌上一卷纸。为了节省成本,这儿不用抽纸。卷纸过薄,辛乔很利落地在手掌绕两段,扯断。
这时忽地一阵鸽哨声,周琨钰和辛乔一起仰眸,看胡同里老人豢养的鸽子扑棱棱振翅飞过蓝天。
辛乔的眼神落回来,很仔细的、一点点的,把周琨钰面前的那一小片桌面擦干净了。
这时辛木在车里看得攥紧了拳:她老姐,还是很会的!
辛乔擦完桌面,自己倒没坐下,远远地走到一棵树下去。
白桦色的枝干,像柄直指天穹的剑。豆浆添了花生,打得浓稠,周琨钰吸一口,又小小咬一口油条,远远望着辛乔站在树下给自己点了支烟。
辛乔现在抽烟不算凶了。就是跟周琨钰分开的那段时间,偶尔点一根。
这会儿抽主要是因为,紧张。
周琨钰眺着辛乔。辛乔适合站在那样的树下,因为她自己也是那样一棵树、一柄剑。她时而抬头,听闻着鸽哨声,望一眼头顶盘旋而过的鸽群。
辛木坐在车里,忽然懊恼自己不是美术生。
很想把这样的一幕画下来。
说句煽情的,她甚至有些想哭。毕竟她姐的人生里,这样宁谧美好的时刻又能有多少呢。
她站在树下抽烟,脸上的神情很淡,可难得透着暖调。而她喜欢的人,坐在远处油条摊的小方桌边,远远望着她。
辛木隔着距离,瞧不清周琨钰脸上的神情。她也许含着淡淡笑意,也许没有。可她柔顺的发被晨风扬起,拂出茸茸的一层毛边。
辛木在心里说:姐,拜托你要很喜欢很喜欢周医生。周医生,拜托你也要很喜欢很喜欢我姐。
为什么有人连吃油条都能吃出一副端雅姿态。辛乔眼尾往周琨钰那边瞟,其实有点想笑。
待周琨钰小口小口吃完,优雅地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来擦净了手指,她走过去。
周琨钰没急着站起来,却叫她:“坐。”
她用脚尖勾了个塑料凳过来,坐下了。
周琨钰问:“你每年给木木多少压岁钱?”
辛乔愣了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