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3 大义灭亲
“即使换顾元松来,也一样。”谢邙偏头,瞥见顾元鹤紧绷的下颌,忽又极低地轻笑一声,眼中神色不明,“顾元松到死都不知道你的这些心思,是不是?”
顾元鹤眸色一紧,近乎瞬时反应过来,这般柔和过头,又残忍过头的话语根本不是谢邙正常的说话方式,顾元鹤抬剑击去,像是要以滔天强力击碎这番压抑挑拨:“别拿你在讯狱里对付魔族的那套来对付我!”
谢邙沉着平静,背着一只左手略退半步,在长剑将要触及自身的前一刻,抬起右手与长剑剑鞘一靠,澎湃剑意刹那涌出。
两者相撞金戈之声铮然作响,但见谢邙指尖剑气灵活一绕,不问剑剑鞘登时在锋锐剑意中碎裂飞溅。
fēng • bō十二式,第一式,走游龙!
“你想要被这一招对付?”
顾元鹤胸膛剧烈起伏,凶猛呼吸时牙关几乎在打颤,但并非畏惧,而是极度的惊愕。
剑鞘破碎,剑锋仍一往无前,这并非顾元鹤本意,然而惊怒之下,剑势难收,眼见就要刺入谢邙胸肺。
谢邙指尖剑气一弹,看似轻柔地击在不问剑上,却登时引动金玉振鸣,巨颤随着剑身传入顾元鹤手臂,震得他半个身子发麻,不问剑脱手而出。
第十式,桃李风!
不问剑跌落在地,悲鸣长啸,冲撞上顾元鹤的肺腑,内息翻滚。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呕出一口血来,然而却忽然发现谢邙手下留了情,仅是将他击退几步。
但是,谢邙所要表达的东西已经深深刻入顾元鹤脊髓
(),每一划都鲜血淋漓,像是要把他多年隐幽的窃喜和念想全部剥开来扔进火堆里,焚烧殆尽。
fēng • bō十二式,是浮萍剑主独有的剑法,曾在世人心中留下多少惊鸿照影。
所有人都以为,而今只有剑主独脉孟朝莱一人能使得fēng • bō十二式。
然而今日却于谢邙手中现世,轻灵飘逸,举重若轻,当是……习之已久。
谢邙俯身拾起不问剑,双手捧起,仪节整全,递还给顾元鹤:“顾天尊虽得机缘,换得兄长绝世天赋与金丹灵根,修为大增,但剑之一途,并无如此捷径,还需力学躬行,苦练砥砺,方不辜负这把原属于先兄的不问剑啊。”
-
顾元鹤浑浑噩噩地接过剑,周围的时间和音响像光一样消逝而去,等他打了个寒颤逐渐回过神来,才发觉谢邙已经走远了,一个店小二正在打扫他身旁的狼藉。
顾元鹤倦怠眨眼,对小二说:“抱歉,这桌子多少钱,我赔……”
“和您同行的另一位仙爷已经付过了。”小二抬头,朝他咧嘴笑,刚才那一通对峙全被笼罩在结界中,除了他和谢邙,再没有别人知道。
顾元鹤欲言又止,独自离开前堂,回到后院时远远看见谢邙和李渡站在廊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渡似乎刚醒,只穿了件单衣,一半身子被谢邙遮住,看不见神情。
纸人小柴胡在一旁,低头弓腰看着他俩,一会儿往左转转头,一会儿往右转转头,空白的纸脸十分疑惑。
孟沉霜拽着小柴胡的一只纸手,正要往他手里塞灵石。
“买衣服?”谢邙淡淡惊讶,“我前几日离开时,见李道友买回来的一大包新衣和话本就摆在一块,道友把它们都穿坏了?”
“没有,那衣服是……”
“难道是李道友买给莫医君的?那些颜色,恐怕太艳丽了些。”
孟沉霜总觉得谢邙说这些话时在笑,可是他定了定目光仔细打量谢邙,却又并未看出什么笑意来:“我……”
他总不能说是买给谢邙的吧。
谢邙侧身进屋,那鸭蛋青色的包裹还安安稳稳放在桌上,完全没被拆开过,只从皱褶缝隙里透出些许里边衣裳的色彩来。
孟沉霜缩着肩不说话,心惊胆战地跟在谢邙后面,只见他打开包裹,定睛看了一会儿,从里面抽出一套衣裳交给孟沉霜:“穿上吧,马上准备出发。”
孟沉霜……孟沉霜只能默默接过。
谢邙走出房间,为孟沉霜阖上门时忽又想到些什么,抬手招来小柴胡,在它身上打进一道新的法术,又变出一支白玉簪,但还没等小柴胡握紧,谢邙就把簪子收了回去。
小柴胡歪头:?
随后,它的手中被放进一根光滑蜡亮的桃花木簪,木簪没有向玉簪那般推得平直,保留了枝桠的遒劲弯曲,簪头雕着花瓣紧实、挨挨挤挤的三朵桃花,谢邙对小柴胡摆摆手说:“去吧。”
小柴胡推开房门进去了,隔着那道转瞬即逝的缝隙
,
柔顺如缎的乌发搭在瘦白的脊背上,
黑白分明,如同寒冰冷玉。
谢邙的手指捏在一起,压出低沉的声响。
-
铃骊辇重新启程,玉台仙都被抛在马蹄后的滚滚红尘之中。
不过这一回,车上多了一位顾天尊,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上,中间隔了一个纸人,再旁边是正在煎药的莫惊春,随后便是孟沉霜和谢邙。
孟沉霜和谢邙隔着一段距离,这使得谢邙看上去独霸一整排座椅,抬眼便可以和小柴胡那张没有五官的纸脸面面相觑。
孟沉霜推开身旁那扇车窗,倚在窗边遥望逐渐隐入烟尘雾霭间的琼楼玉宇。
朔风席卷,秋叶飘零,风冲入车厢中,把小柴胡吹得呼啦啦作响。
被灵力保护着的炉火镇静如常,药罐中冒出呼噜噜的热气。
被挤在角落里的顾元鹤转目望去,看见的便是一副如玉如雪的侧颜。
李渡穿着两件很单薄的衣裳,里衣是柔顺的白绫,外罩一件秋香绿长裾,腰间用胭脂栀子色带子系着,桃花木簪将一头乌发挽起单髻,饰以同色胭脂栀子缎带。
腰带系得很松,似是不愿拘束,发间亦不用油,随它碎发在风中飘散。
袖子不窄也不广,约半臂宽,当李渡用手支住下巴,袖口自然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玉似的纤长小臂。
更为微妙的是,这件长裾外衫以织罗法造就,上有灵芝浮云纹样,但经纬拉得很开,风吹飘浮间隐隐约约透出光来,那节细瘦的腰便被光勾勒出了轮廓。
秋光流淌中,虽不似天上仙,但也绝非凡间人。
此情此景,竟叫顾元鹤忽然想起谢邙步步紧逼时的那句质问,当时他只觉屈辱异常,现在一想,却咀嚼出一些别的味道来。
原来,浮萍剑主所居坐月峰上还种着花,燃着香吗?
铃骊辇驶入原野,朔风呼啸着从北方山脉刮来,刮在脸上,变得越发刺骨。
小柴胡从储物袋中取出狐裘披风盖在莫惊春肩上。
顾元鹤见李渡穿得单薄如夏衣,又有伤在身,怕是更畏寒,然而坐在他身边的谢邙却只端坐阖眸,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