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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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奂帝一手撑头,一手拨弄傀儡,半晌未言。片刻后他嘴角含笑,却是淡淡道:皇后为什么要来禀报给朕呢?宫中大小事,不都一向是你做主吗?

皇后霍然抬头,目光如縠波微漾,双唇一抿:妾是陛下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子啊奂帝手上一停,片刻后,嘴角仍旧含笑,语气却蓦地森冷,那朕就为贤后出气,将姜维--

杖毙。

后宫终于宁静。

暮色四合,皇后却屏退宫人,独自在重重帘幕之后,将脸深深埋入枕中不动。

无尽的空乏疲累如月夜潮汐,默不作声地将她淹没。她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会儿却在梦里,隔着薄薄的雾气,看向天边一弯瘦月。

那是什么时候呢?似乎是九年前,她将要嫁作帝王妻的前夕。

她亦是屏退了旁人,独自在相府后院里来回地走。一张小几上,温过的酒已冷。有风徐徐吹来,凉飕飕的,直透裳衣。

啪!有什么东西打上了她的头。

她忙转身去看,墙垣上却无一人。她拾起落地的物事,那不过是一个纸团。展开来,就着月光,她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抬头二字。

什么玩意儿?

但她还是照做了。于是她看到,就在她刚看过去的那个方向,一弯瘦月低垂,而瘦月下墙垣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少年屈膝危坐,朝她一扬眉梢,但笑不语。

那分明是她将要嫁与的夫君,不久前才继位的帝王。现下却一改平日威仪,坐在院墙上,晃荡着长长一条腿,算是向她打了招呼。

她在月光下仰着头:你怎么来了?

忽然就想过来看看。他仿佛是真在仔细地打量她,再看一看,这时这样的你。

她就笑了:隔着这么远,你看得清楚吗?

他唔了一声:那我下来。

他作势就要一跃而下,她赶忙制止了他。勒令他待在墙上不许动,她有些无奈道:算了,还是我上去吧!而后,她果真就攀着旁侧一株老榆树,利落地爬到院墙上与他并肩而坐。

她从来不是娇养的姑娘,性情上也酷肖其父。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多言,只侧过身子捧住她的脸,忽然眼底就有了悲戚之色:你太像你父亲了我真怕你嫁过来,终有一日你会和他一样一样地,那么待我。

对了,自先皇起,丞相便已将朝政牢牢掌控,与丞相抗衡的大臣,皆遭灭门。奂帝继位,一举一动也都要听从丞相的吩咐。

她任由他捧着她的脸,双目坦然凝视着他:我不会。

那他唇畔刚带上笑意,院子里突然有人出声,小姐,夜深了!接着他和她都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他眉头一皱,只来得及说句我走了,便从墙头沿来路滑了下去。

但那句他当时没说完的话,她终还是听全了。

她和他大婚当晚,他倚着醉势伏到她身上。她以为他真醉得厉害,侧过头,却对上他一双极清明的眼睛。他的唇靠在她耳畔,他低低道:那,我也不会。

不会背弃你。不会不要你。你会是我的妻子,与我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在梦里她该是羞赧地笑了。然而在梦外,她却只觉满心涩然。她想这个梦该到头了,她逼着自己从梦里醒来。

抚过干涩的眼眶,她刚刚起身,就听到有侍女前来禀报:丞相大人请娘娘回府,有要事相商。

丞相说的要事,是民间悄然兴起的一股专事暗杀朝廷要员的势力。那些被暗杀的官员,竟无一不是他的心腹。甚至包括羽林军统领林简,某一日也被发现药死在榻上。心腹被杀,一时之间丞相也无力再培养得力之人,只能草草提拔了几个官员聊补空缺。

素由他把持的朝堂人心不安,局势骤紧。

你近日多看着点陛下。丞相道。

皇后张张口,似欲为奂帝辩解,却终究颔首称是。

但一连几日,奂帝都一如既往地拿着他的傀儡,演着他的戏目,半点异动也没有。

有天他随口问起前番皇后回相府的情况,皇后挨着奂帝坐在床沿,温声款款道:父亲叫妾不必忧心,妾只用服侍好陛下就行了。

奂帝早把外袍靴子扔得满地都是,双手垫在脑后,只穿了中衣跷腿躺在床上。闻言他向皇后一转头,笑眯眯地弯了一弯眼,却没有说话。

皇后拉一拉他的衣袖:陛下常自撰戏目,不知陛下肯为妾演上几出吗?

奂帝笑眯眯道:皇后服侍朕许久,却不知朕到底写了些什么戏?他目光一闪,声音忽地压低,朝堂之事,朕已有耳闻。皇后请丞相放心,就算朕在戏里做了手脚,也没什么人能传出宫去,遑论指使人行暗杀之事。

皇后脸上笑意一僵,咬住下唇沉默半晌,却还是别过头嗔着:陛下不肯演?

奂帝大笑,从床上一跃而起,赤脚踩在地上,掀开床前屏风:来人!把朕的戏台子搭上!

这一出戏直演到傍晚。彩袖招展,银线翩飞,奂帝操控着戏里的帝王,几乎要将一个君主的深情演尽。他替傀儡喊的每一声爱妃,眼角目光都向皇后送去,惹得一众侍儿哧哧直笑,又喝彩不迭。

戏罢,奂帝将手上傀儡推入皇后怀中,顺势牵起她,将她引往帷幕深处。

是夜鸾凤和谐,无限恩爱。只是从酣睡里醒来,皇后一摸枕侧,却不见了奂帝身影。

她披衣起身,没有穿鞋,穿过屏风帷幕,悄无声息地走到白日里演着傀儡戏的地方。

奂帝,他独自一人在此。

皇后将身匿在一重帘幕之后,她只看得到他的侧影。他低头轻轻抚弄着什么,仔细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傀儡。那傀儡像是一个女子,一身素色衣衫,一张脸上笑容粲然。

真真再寻常不过。

皇后却看得痴怔。耳畔有低低的歌声,水汽般浮起,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奂帝低眉操控着那个傀儡,口唇翕动,唱的是一曲她不解其意的苏白。而他眼底刻骨的思念和哀伤,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相伴近十年,他从未给予过她的神情。

她不由得想:十年里,是不是每一个晚上,他都独自一人,唱着一曲苏白,怀恋着一个她不知道的人?

那个人穿素衣,懂苏白;不像她,总彩衣斑斓,也只会京中官话。她和那个人差得太多,她才知道原来他念念不忘的是那样一个人。

只是,他以前明明搁在她这里的心,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就走失了呢?

又是什么时候,他和她开始貌合神离,仇隙渐生?

她悄悄退了回去,在床上听着若有似无的歌声,辗转一夜。

天气越来越冷了。第一场雪落满皇城的当夜,奂帝命人在水榭里烧了炭盆熏笼,供他弄戏看雪。

水榭临着挖凿出的大片湖泊,湖里密密栽种的芦苇枯了大半。但雪一层一层地覆下来,月光下恍然一看,却又似芦花开遍一般。

皇后不请自来,水榭四面的苇席放下了三面,只卷起正对湖泊的那张。倘若远远隔水看着,水榭里只帝后二人斟酒对饮,旁边一缕暖烟袅袅,真是琴瑟和谐,美胜画中鸳侣。

皇后有了些醉意,脸色酡红。她以手支颐,忽然状若无意道:前些日子,妾在夜里听到似是苏白的歌声,那是陛下在唱吧。陛下可否为妾再唱一次?

正把玩酒杯的手一顿,奂帝淡淡道:皇后听错了。

就算妾听错了,秋波慢转,可是,陛下就不能为妾唱一曲苏白吗?

奂帝轻轻看了她一眼:乡间小调罢了,怎堪入皇后之耳。

皇后微微笑着,慵懒起身,是要走的情状。一只手已拈住了苇席,她突然回身,幽幽出声:陛下,这还是你第一次拒绝妾呢。为一曲苏白,值得吗?

奂帝自顾自端了酒杯小啜,而后展颜一笑:第一次吗?也是,朕从前对皇后你千依百顺。话锋一转,他讥诮道,可是,朕得到了什么呢?没有记错的话,皇后,你用朕给你的权势,将朕囚在这宫中,听凭你父女的差遣。

酡红刹那褪尽,皇后脸色发白,手指控不住地轻颤。

今夜的奂帝不同以往,但她已顾不得许多。他脸上还带着笑,极灿烂,也极讽刺,而那笑容叫她莫敢直视,就像她第一次背离他,听父亲所言,撤换掉他的近侍,将他软禁在宫中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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