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诸伏景光急忙拿起旁边的手机狼狈地拨了回去,被泪水浸湿的面容一下子冷静得不可思议:“zero,你跟我说说12月7日后所有关于奈奈的信息。”
十几分钟后。
“……尸体已经火化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知道了。”诸伏景光的语气很正常,正常到让对面的人都觉得他是不是被刺激狠了,“zero,你在组织里好好保重,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绝望的男人在房间里攥紧手心再次痛哭出声,瘫倒在床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绝望的孩子。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她怎么能用她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呢?
他才是那个本该死亡的人。
眼底的光逐渐湮灭,一寸一寸的神采被命运狠狠碾压破碎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他一边咬牙流泪一边怔怔地想:
这样美好的光,她再也看不见了。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疯狂想法在压抑的心脏中扎根生长。
他要把命还给她。
被冬日的寒冷萧瑟吞噬的夜里,男人坐在桌前垂着眼眸,烟雾从唇边飘散开来,飘飘渺渺升起,呛鼻却令人飘飘欲仙的快意从胸腔蔓延到神经,神经在颤栗中冷静下来。
一根烟很快就在唇齿间燃尽了,火光在凝滞的暗夜中亮起,照亮男人憔悴苍白的脸庞,摇晃的火舌在他的指尖上迸溅出火星,他眉眼沉寂,眼睫没有任何颤抖,表情寂寥麻木,机械式地点火、吸烟、吐雾。
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了半桶烟头。
麻痹了就不痛了。
男人仰起头,抬起熬得通红的眼眸,沉沉地看向窗外深空悬挂着的皎月。
圆满的银盘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但很快,乌云在凛冽寒风的吹拂下迅速移动,厚厚的云层遮掩住圆月,那一丝光被严丝合缝地掩埋,彻底消失不见。
夜又变成了无边的寂静和幽深。
大脑在日夜不眠的情况下变得胀痛,思绪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根本转动不了已经完全停滞,太阳穴隐隐作痛,胃里空落落的,为了不让哥哥担忧在强逼自己吃下那些食物后,回到自己房间又是吐得天昏地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吃进去。
腹部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细细麻麻的痛感经由神经传到麻木的心脏,但这种疼痛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自从知道她死亡的消息后,这几天,他就再没入眠过。
想自我了结的疯狂念头只是滋长了一会儿,等理智回归后,他知道他该好好活下去。
这是她赐予他的生命,他怎么能不好好爱惜呢?
只是悔恨、愧疚、悲痛、想念还是让他几乎崩溃了。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他应该好好睡一场觉让大脑和身体陷入休眠,隐隐作痛的心脏已经给了他警告,若还是继续这样自我折磨下去,他会猝死的。
可他根本就睡不着,累到极致也睡不着,吃了药也睡不着。
清醒的大脑拖着疲惫的身体,有时他居然觉得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享受这份神经挣扎的痛楚和折磨,享受这种在漫长黑夜中一个人流泪的孤独,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即使这种安慰的作用微乎其微。
诸伏景光一个不慎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掐灭火星将烟头扔进身侧的垃圾桶,趴在桌上弓着背继续呛咳,咳着咳着他眼角又开始溢出泪水,怎么擦都止不住。
咬紧牙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现在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怎么就流泪了呢?
许久之后,他默默抬起头,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他呆呆地不知道做啥,发呆了好一会儿,无意中瞥到书桌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被暗影笼罩,胡子拉碴,脸颊凹陷,眼皮红肿,布满红血丝的眼眸疲惫无神,精气神一下子泄了,颓废萎靡,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
好丑。
诸伏景光愣愣地想。
如果她第一次看到的是这样的他,她还会喜欢他吗?
她不应该喜欢上他的,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他也不该在卧底期间克制不住对她的爱意,回应她,亲吻她,让她继续深陷进这个充满谎言的甜蜜陷阱。
如果他早知道这段感情的结局是这样,他一定不会再心怀鬼胎地靠近她,也一定不会再欺骗她利用她。
卧底任务套取情报的方式千千万万,他不该选择这一条路。
或许他们没有遇见,她现在还是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即使没有了时时刻刻的陪伴,但至少还是有人默默关心着她。
琴酒其实对她很纵容吧,就像他们初遇那天,她怯生生地躲在琴酒身后拉着男人的衣角,而琴酒却没有任何阻拦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帮她挡住外人的窥视。
还有贝尔摩德,那个奇怪的女人,也对她很宠爱吧。
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而不是像现在,在被无情的背叛之后还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来复活那个可恶的男人,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
诸伏景光又在寒夜中坐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没有开暖气,他就在冰冷的空气中套着薄薄一层外套静静颤栗着,享受着寒意带给他的痛感。
快要凌晨四点了,他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掀开被子躺上床全身蜷缩抱住自己。
今天,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呐。
闭上眼,少女美丽的容颜立马显现在眼里,天旋地转之间,他的灵魂仿佛飘到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甜蜜回忆里。
她在他的肩颈处蹭蹭可爱地撒娇、嘟着粉粉的薄唇仰起脸索吻、窝在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睡觉、眨眼装无辜地调戏他……
一幕幕画面在他扭曲的视线前闪过。
他只剩下回忆了。
他的生活彻底没有了她的痕迹。
照片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纠缠过后彻底失去了再遇的可能。
他只能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深深地烙印在灵魂里反复回味。
暗夜里,男人眼角的泪没入枕头,嘴角却隐隐有着笑意。
翌日清晨,六点闹钟响起,一夜无眠的诸伏景光从床上缓缓坐起。
冬日的阳光总是出现得很晚,窗外的天还是暗沉沉的,和夜晚没什么两样,房间灰蒙蒙一片,冷得让人想要打颤。
脑袋更加昏沉了,针扎一般的痛感居然让他感觉到很舒服。诸伏景光靠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眼前的视线逐渐虚无。
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他机械性地下床从衣柜拿出衣服套上,去洗漱间刷牙、刮胡子、洗脸。
把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一瞬间的清醒让他心脏钝痛。
诸伏景光又狠狠用冰水抹了一把脸,看着镜中憔悴狼狈的自己,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会儿,抿抿唇。
他扯起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僵硬的面部肌肉随之而动,努力扯出一个像以前一样温和的表情。
就像是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曾经冷漠狠戾是他的面具,现在他得伪装成温柔坚定的模样,隐藏住支离破碎的灵魂。
不能让哥哥担心了。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病了。
不仅是身体上病了,心上也病了。
可这种病让他很痛快,自虐的快感让他感觉自己还活在这世上,而不是一个飘荡游离的魂魄隔离在这世外。
他要帮奈奈惩罚自己。
他知道她一向心软,如果她看到他将自己折磨到下地狱,她会不会不忍心,出现在他面前呢?
诸伏景光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弓着腰闭上眼,冰冷的水珠划过眼睑。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迷离的思绪在他心里缠绕生长,想一些他明明知道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许久以后,他又恢复了些许理智,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是真实的自己,还活着的自己,可镜中却少了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恍惚中,诸伏景光好像看见镜中的画面逐渐虚幻了。
他从背后抱住少女,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看她鼓起脸颊动作无比可爱地刷牙,他心怀坏意逗弄她去亲她,她笑得大大的杏眼都眯成一条缝了,等咕噜咕噜漱掉口中的泡沫,她转过身趴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侧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嘴角带着甜美幸福的笑意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可他听不见啊,他怎么努力也听不见。
诸伏景光不敢眨眼,可最终干涩的眼球让他不得不阖上眼皮,再次睁眼时,果然,那个梦碎了。
他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恐慌。
猛地倾身向前去触摸镜子,想要去里面寻找她的身影。
指腹下的触感冰凉光滑又坚硬。
他愣愣地不动了。
喉间突然又酸又涩,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可胃里空空,只有酸水罢了。
一边吐一边流泪。
胃开始痉挛了,绞痛感从神经传递进大脑。
他漱完口,利用手臂撑着自己有些酸软无力的身体,轻微喘息着。
奈奈。
他会去治病的。
他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只是心理上的病,就不必了。
治不好的。
他也不想治。
万一治好了,他会不会忘记奈奈?
奈奈在那边会不会孤独,会不会伤心,她肯定希望自己永远记着她,永远爱着她吧。
爱是自私的,是独占的,他不能把那颗心掰成两半,分给别人。
曾经他把心全心全意交付给国家,往后他的心只属于她。
可他也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只是利用这种自我折磨的方式让自己好受点罢了。
她终究是回不来了。
诸伏景光看着镜中面目全非的男人,低低笑起来,笑容中隐隐透露出癫狂。
如此陌生,如此可悲,如此薄情。
他突然拿起台面上的杯子,狠狠砸向面前的镜子。
一声脆响,镜面破裂。
男人的面孔也随之产生裂纹,变得扭曲恐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