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桂弘怏怏坐在床上,所剩无几的生机也跟画良之腕间那条缝线一起抽了去,软得像个脱骨的,小声嘟囔:
“东离,你轻点。”
画良之懵得更厉害了。
他桂棠东还能有这么乖巧发怂,跟人求情的时候啊。
“怪不得王爷非说要我比起救命,更先治你这手。如此看来,画大人的手,确实值得。”
楚东离理都不理,只忙着手下,徐徐不急地给画良之上了药,再裹上一层厚纱。
“人性下三滥,可这身武艺值得。若真是听话护主,那留在身边,不算亏。”
画良之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总之难听就是了。
“楚天师,你的伤呢。”
他被自己割的口子还没止血,顺着袖管往下流,给自己包扎的同时,还得顾着取块棉清理淌到手背的血,虽是个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多痛,但这画面可真没法叫他视而不见。
倒不是觉得抱歉,刚那种情况下没要了他命都算失手。
但怎说,勉强也算是给自己治手的恩人。
更何况自己那一枪入肉,划得狠,出于情理,还是张口问了。
“不烦劳您担心。”楚东离再扯了段纱布,顺手给自己简单一缠:
“画大人可否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同这疯子说。”
画良之举着腕子往里吹气儿,说不上多疼,但伤口正是愈合期,加上不知道配的什么新药敷上,里头又烧又痒,还不许人挠,闹腾得要命,心里跟着更耗耐性,连把持着最后一点礼貌相对的心思都断了。
“天师大人谨言,他纵是天大的疯子,也轮不到您出言不逊,亲口点出来。”
“说又如何,区区一届草民,就该有个草民的样子。”
画良之遽地皱眉,他是没法安心把桂弘跟刚还要他命的人留在一处。
楚东离瞧出他那迈不动步子的模样,低叹摆手,将古剑震丢在地,道:
“在下说了,今日不过是来问候他一下,没打算要他的命。杀他能得什么好处,不过百算不如变数,谁知画大人如此恬不知耻,说着当个护卫,却一并搂着躺在人床上呢,照顾得面面俱到。”
画良之耳根一热。
不想这平日里解说天象时一字千金,吐词珍稀的楚天师,私底下的嘴可比桂弘还臭。
难不成桂棠东身上这点贱本事,还是跟他学的了。
他将七煞伐杜甩得破出风声,算是摆明了不满,再闷着声一圈圈往腰上盘,没有要走的意思。
桂弘从榻上把跪得发麻的腿放到地上,伸手拍拍画良之的背,被他愤挣着拿肩膀给拱了开。
“别管,哥给你把这心怀不轨的逆党绑起来,天明报官。”
却听背后的人栽楞个脑袋,支支吾吾:“良之哥,还是你出去吧。”
画良之乍地回头瞪了眼怂成了丢娘的鸡崽子似的桂弘,嘴唇抖着翕动几下,像是有话欲言又止,皱了脸,唯独把手中枪柄捏得紧。
操。
再便抓起刚混战中被掀到地上的裘衣,拖着半截没盘完的枪尾巴在地上锐声磨着响,一脚踹了门出去。
外边的天渐了明,半宿的雪下过去,地上积了层薄的。白毯子被拖枪划出条缝,风捎上去,落雪后的天可比落雪时更凉得刺骨。
就算噎着气,画良之也不肯走远,就抱着裘,毛茸茸一坨裹到下巴,蹲在院子里头等。
不过才刚蹲下,就听见屋里头“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
画良之惶然窜了个寒噤。
心想桂弘怎么逼急了,连天师都敢打。
他现在哪儿有那资格打他。
“三殿下,这是罢了。”
楚东离抚掌冷笑,端跪桂弘脚下,将视线从那泛红的掌心里挑起,堂而皇之与坐在榻边的疯人对视。
疯人没穿着什么东西——而今枕侧人不在,寒气侵破窗,让他从内而外的发冷,愈发受不得住,想往什么暖和地方缩起。
凌乱碎发遮着低垂的脸,他开始抱着自己的手臂反复着搓揉。
唯有余光怯懦,望向脚下人。
看他把落地的古剑拾起,举过头顶,举到自己面前。
“提剑。”
楚东离语气更如冰冰,直覆了层霜到他身上。
桂弘骇然僵住搓臂的手,惊恐颤抖的瞳孔中,映出双不掺人性,无情无欲,如深水死潭般拉人万劫不复的眼。
实在是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