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文……文公子!”
“是我。”文坚点头,旋即扭头责小泥巴道,“我方才才说,不可与凡人结尘缘,可你倒好,一下便认起旧来了。”
小泥巴奇道:“我若回人世省亲,会挨甚么责罚么?”
“会被鸠满大人降罚,毕竟这是天廷律令,咱们星官是不可和有牵系的凡民相认的。若是认了,说不准会被打五十大板,那板子以神木制成,可伤魂神。要是被认定重罪,还会被打作妖躯,贬往人间。”文坚拍了拍小泥巴的肩,“总而言之,咱们见了文宝珍,已犯了一过了。”
听了这话,小泥巴脸色煞白。他虽盼着与昔日旧友相认,可却也欲上九重天,好完成师父未竟心愿。
文坚得逞地微笑,“所以,咱俩还是莫回你那破观了罢。你那儿旧友多,若是你同他们一一相认,还不会被灵鬼官擒住,打个屁股开花?”
见他二人贴紧说话,似有昵态,文宝珍甚惊,他只道小泥巴与文公子是死敌,怎么就凑在一块儿起来?且听文公子所言,他竟也随小泥巴一起升天了,这事更教文宝珍五味杂陈。
捆在身上的墨链子松了,文宝珍仆着灰起身,歉意地对小泥巴道,“对不住,我害你坏了规矩。”
小泥巴赶忙露笑,“不打紧,我见了你,反觉得开怀。我以为你因我而丢了命去了!如今你尚活着,我被赏一顿板子炒肉倒也值了。”
文宝珍又懒懒地笑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想回天坛山无为观看一看罢。我那时替你递书信,有幸蒙你师父收留,得了个‘迷阵子’的道名,说来,应算得你师弟了。”
想不到文宝珍竟与无为观有这等缘分,且如今应称其作“迷阵子”了。小泥巴吃惊。
“我想回观去瞧瞧师父。”小泥巴挠着脸庞,赧然笑道,“我已有数年未见她了。”
夜风揽来一阵轻软杨花,纷纷落落,洒了他们满身。迷阵子忽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他却换了副轻快笑容,“成啊,只是师父如今尚在闭关,你若回去,需等上些时日。何况我方才听你所言,你如今是星官了,依天廷律法,不可与师父相认?”
小泥巴为难地点了点头。
“那便遮着些脸罢。”文坚说,却从怀里取出一只纸面,戴在面上。原来他在庙会上买了只纸糊的面具,只是生得黑面兽牙的凶恶模样儿,很是狰狞吓人。小泥巴见他以纸面遮脸,心道,“是教人认不得你是文坚,却认得你是罗刹食人鬼!”
他不像文坚这样事事想得仔细,也忘记在逛街市时买个纸面,此时不由得有些懊恼。可垂头看见臂上红绫,又灵机一动。
小泥巴问迷阵子道:“宝珍,你方才是从哪里认出我的?”
迷阵子慵懒地笑,“本来是不大认得的,可看到你那对眼睛,鬼灵精怪的,便又想起你是易情了。”
“不错,看眼睛是最容易认出人的。”
小泥巴道,他解下臂上红绫,蒙上了两眼,又朝其余两人得意地笑道。
“所以,只要我将双目蒙上,师父她老人家定认不出我来!”
第四十五章弱羽可凭天
三重山至天坛山不远,夜色漆暗,乌云如细密的络子铺满天穹。迷阵子打着灯笼慢慢地在前头走,胭脂一样的红光映亮山路。
小泥巴和文坚走在他身后,望着山路,既觉熟稔,又见陌生。白石板上荒草萋萋,满是尘泥,似是许久无人洒扫。一路上有些零星碎瓦,埋在土里,只露了个尖儿,像生在地里的荆棘。古老的青松虬曲着,在他们头顶洒落厚重的阴影。然后他倏尔发觉这山中虽仍是春时,却似已入秋,到处散发着迟暮之气。
“观中弟子还有何人?”小泥巴问。
文宝珍头也不回道,“只我一个。”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道,“若是三足乌和玉兔也算的话,那便有三个了。”
待走到山门前,只见荒苔遍地,林静庭幽,风拂过廊庑,石砖上滚起细细的尘沙。三门殿前立着一只木架,架上挂一竹木笼,笼中有一漆黑鸹鸟与雪白小兔儿正依偎而眠。迷阵子走过去,拍了拍笼,叫道,“三足乌,玉兔,瞧瞧有谁来了?”
三足乌闭着眼,呱呱乱叫,“还能是谁?自然是你这喂食奴才!快将本大爷的上好谷子贡上来!”
许久不见动静,它一睁眼,却见迷阵子身后的小泥巴和文坚,愣了一愣,问:“这俩是谁?”
小泥巴打开竹木笼,将它翻过身来,挠它肚皮,道:“你怎不记得你主子了?”
三足乌大恼,三条小腿儿乱蹬。“我竟有这等寝陋的主子?”玉兔却快活地爬过来,叫他道:“易情!好久不见啦。”
一人一鸟一兔寒暄一阵,大为感动,抱作一团叙旧。原来这两只小玩意儿被文府掳去之后,又因文家散败而逃回天坛山,自那之后便一直为无为观所饲。小泥巴逗弄了它们一会儿,忽听得殿前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举头一看,却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往这里走来,那影子浑圆,像一只大肉丸子。
这应是微言道人了。小泥巴记着文坚所说的不可结尘缘的话,扭头对三足乌与玉兔道,“我如今升天了,是星官,本不能同你们相认的。我就扮作来观里拜师的弟子,你们帮衬着点儿。”
说着,他便将臂上的红绫解下,缠在眼上,又悄悄动用起“风雨是谒”的宝术。他发觉了,这重天下的清风似能为他驱使。风儿可勾勒出万事万物之形,送进他脑海里,故而即便蒙上了眼,他也不会是个瞎子。
微言道人拎着铁提灯走过来,看见除迷阵子之外还有两个人杵在此,先是一怔,问迷阵子道:“徒儿,你回来啦,这两位是?”
迷阵子道,“是上山来拜师的两位道士。”
“拜师?咱们这里有甚好拜的?竟有人知道咱们这破落门派?”
见微言道人疑窦,小泥巴赶忙拉着文坚揖手道。“自是知的,天坛山无为观世间无人不晓,虽非全真正一一类大派,却真真儿铸得过神迹。放眼天下道门,唯有此处之弟子曾可宦神。我二人是一对穷寒兄弟,早对贵派心向往之,望仙长收留则个。”
说罢,他俩拂衣下拜,文坚更是被小泥巴按着狠狠叩了两个响头,倒似是虔心向学的小道士。
微言道人拈着须,两眼在他们周身转了一圈,心道这对兄弟可有些古怪。一个眼覆红绫,似是瞽者,却似有些面善。另一人戴着罗刹纸面,鸱目虎吻,凶恶之极。他有些心虚,扯过迷阵子道,“徒儿哇,你从哪儿寻来的两个现世报?瞧着便不是好人。”
迷阵子俯在他耳旁说话,“是好人。道人,他俩与我一同在势家里帮工过,我知他们品性,收入观中来未尝不可。”
微言道人虽犹豫,却还是艰难地点头,“如今你是观里理事的了,全听你的。”
于是他又问小泥巴和文坚,“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小泥巴胸有成竹道:“在下祝阴。”
文坚似有些犹豫,看了一眼三足乌,这厮如今已爬到他肩膀上,啄木鸟似的恼怒地笃笃敲着他,却道,“金乌。”
“好怪的名儿!”小泥巴暗地里用肘子捅文坚,“你怎么想的?为何不报你本名?”
文坚也悄声对他道,“文家做了许多对不起你道人的事,他早知我名姓。我一时心急,想不出别的名儿来了。”
小泥巴道:“……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