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小蛇见修士不说话,又龇牙道:“你在做甚么?你不放开我,我便要生气啦。我一生气,便会暴跳如雷,会将你捉来,把你吃下肚……”
修士说:“我是来打劫你的。”
“打劫我?”小蛇不解地歪过脑袋,“你要来劫我甚么?我听你们凡人说,打劫便是吃别人的东西却不给钱。我身上没有吃食,我也不值钱。”说着,它又张开短短的钝齿,叫嚣道,“你这像蝼蚁一般的凡人,你怎么还不害怕,还不在我面前跑开?我懂啦,你一定是吓得丢了魂儿,吓尿了裤子,吓得迈不开腿。”
“不,我没被吓着,且还看出来……你很值钱。”修士将它放在槐树下,微笑着从袖里取出一柄梅花匕,匕间流淌着水波似的寒芒,教小蛇打了个寒战。他舔了舔唇,“好久未见自浮翳山海出来的精怪了。你身上的物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镇邪符上画着繁复的符字,每一道都似一条结实的铁链,将小蛇捆起。小蛇拼死挣扎,却绝望地发觉一切皆是徒劳无功。它猛然发现,原来凡人间也是分作蠢人同精明人的。蠢人见了它,会像遭了洪水浪头,大叫着奔开。可精明人却非但不躲,还会恶毒地算计它。
小蛇被剥去了皮,像一条肉虫,血淋淋地丢在草丛里。被符纸捆着,它毫无还手之力。修士用梅花匕挖去了它的一只眼,将它钉在地里,对那鎏金似的瞳眸啧啧称奇。他本欲再挖另一只眼,可奄奄一息的小蛇凶性大发,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将掌缘咬出两只小小的血洞。修士遗憾地甩手,也不收回钉在它尾巴上的梅花匕,将那金眸与蛇皮包在手捏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先卖一层皮,一只眼,等你过几日长出来了,我再来卖你一层皮,一只眼……”
月光像未熟鸡子里的蛋黄,流到薄云里,淌到了小蛇身上。鲜血淋漓的小蛇躺在草丛里,听着秦淮河的水声,那像是水底怨魂的泣诉,绵长悠久,一刻不断。它浑身剧痛,连爬动都会教身上火燎似的灼痛。于是它不敢动了。
月亮落下去,日头爬起来,如此反复几日后,小蛇又痛又饥,心里竟生出一点恐惧来了。它忽而发觉自己对凡人生出了害怕之情,害怕那修士还会来剥它的皮,挖它的眼。小蛇艰难地叼起梅花匕,用力拔开。它的皮长出来了一半儿,可眼睛却没长出来,它瞎了一半儿。
波光潋滟,水上似落了一层白霜。小蛇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爬动,此时它爬得不如先前那般耀武扬威了。它气喘吁吁地动着受伤的肚皮,像一头老牛犁过田地。它将头埋在淮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忽而感到腹中瘪得像一只空口袋。它要进食了。
小蛇忽而怀恋起它打劫来的那只蒲桃,酸涩却鲜美,在这饥寒交迫的夜里像一只钩子,勾着它的心与魂往前爬。它努力地回忆哪儿能吃到那蒲桃,又艰难地爬回了廊房边。这回它没气力爬上楼去敲铜钲了。它像一滩烂泥盘在地上,艰难地细声叫道:
“吃人的烛阴来啦,这回它不想吃人了,想吃一只蒲桃……”
可它话还未说完,却听得廊房里有人在叫:“唬人的妖蛇来了!”
小蛇没吃到鲜美多汁的蒲桃,却先吃了一记木棍。走卒们接二连三地围上来,专挑它的三寸、七寸猛打。棍棒如雨一般落下,小蛇拖着伤躯疲惫地躲闪。它没了一只眼,看不清,身上挨了好几下。
待它气喘吁吁地爬出市口,另一只眼也肿起来了。血流进了眼里,月盘变成了红色,像一只熟透的柰果。小蛇咽了口口水,用力往前爬。这时它总算对凡人有些恐惧了。
它是自浮翳山海来的精怪,凡人不会容忍一只精怪活在他们中间。小蛇发现自己的长獠不起作用,自己的嗓门在他们面前就像蚊子哼哼。
它又痛又累,爬过街衢,发现砖瓦房前站着个麻衫汉子,手里提着几只金丝雀儿笼。那笼里关的却不止是金丝雀,还有一群灵禽,双头、四翼酸与、人面……它们身前虽放着食盆,可它们却神色郁郁,不肯进食。
小蛇流着血水和口水爬过去,趴在了金丝雀笼上。它望着青花钵里的吃食,垂涎欲滴,对那提笼的麻衫汉子道:
“喂,喂,让我吃里头的玩意儿。”
那麻衫汉子看了它一眼,对这血淋淋的小蛇既惊又嫌,道:“你若是想吃,那便得入笼去,替我挣钱。”
凡人与精怪相处唯一的方式,便是将精怪捉起来饲着,让它们成了自己的生财之道。小蛇想了想,忍着痛,龇牙咧嘴地钻进笼里,乖巧地盘成一圈儿。它顶着一只眼,依然很快活地道:
“那你可要挣大钱啦!我是吃人的烛阴,不仅会挣钱,还会替你打劫出一座金山银山来……”
第三章兰蕙虽可怀
小蛇只在笼里待了一段时日。当它把青花钵里的吃食一扫而空后,提笼的汉子却怎么也不肯往里头添蛐蛐肉了。小蛇的肚皮像擂鼓一般咕隆隆作响,它又趴在笼上,眼巴巴地对那汉子嚷道,“喂,喂,给我吃新的玩意儿。”
提笼汉子摇头,道,“你还未替我挣钱,就要教我亏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