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微言道人却有些犹豫。天坛山如今快穷得揭不开锅,秋兰跟着他们,只能过骨瘦如柴的饥馑日子。可若入了左氏,哪怕是只做个丫鬟,也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
说来,秋兰是因何缘由而上山的呢?
记忆像烛火投下的昏光,摇曳不定。微言道人忽而觉得自己兴许忘却了许多事情。
心上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他想起秋兰坐在殿槛上,跟着他搓土丸子的光景,她两手、双腿上都是泥巴,笑容却洁净如潺溪。她到后厨里蒸糖馍,将大半分给了天穿道长与他,她就坐在桌腿边舔着筷头,一言不发。
“乖妮儿,你要不要随着他?”犹豫良久,胖老头儿终于颤巍巍地伸出手,粗粝的手掌盖在秋兰的手上,像一块干枯的树皮。“你跟着咱们,只会吃苦。你祝师兄也在此处,他会护你周全,你也大抵能放心。”
“我不要!”女孩儿拼命摇头,“咱们的丹丸还没卖完呢,道人爷爷!你这就要撇下我走啦?”
“漂亮师父还在山上,要是咱们两个人下山来,却只有一个人回去,她岂不是会很难过、很伤心?”
微言道人叹气,轻轻地摇头,“可这是…凶年哇。”
秋兰说:“凶年又有甚么打紧?我上天坛山来,就是为了…”
她说到这处,忽然似噎着了一般,“为了……”
为了甚么而上天坛山的呢?她迷茫地眨眼,忽而想不起她的过去。脑海里像下起了一片白雪,将过往种种光景尽数覆盖。
七齿象王微笑地看着两人。
他喜欢看凡人为难的神色,喜欢看他们在饥荒、痛楚、惘然之中挣扎。余光瞥见了一抹如火般的艳色,他抬起头去,却见一位红衣少年在旁背手而立,眉关紧蹙,脚尖轻点,似是有话欲说。
那红衣少年似与那女孩儿是旧识。他自冷山龙那处得知,此人曾是冷山龙在天廷中的同僚。落魄下凡的灵鬼官虽不多见,但也并非绝无仅有。他是要对自己将女孩收入左家之举有所不满么?
于是象王开口问道,神色蔼然:“这位红衣小兄弟,你可是有甚么话想与卑人说?”
祝阴单刀直入地问:
“师兄在何处?”
象王微微一顿。游廊上突而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草叶摇落的沙沙声。
“你不想问卑人别的事儿么?”象王说,“比如说,我要这女孩儿入左家作甚,或是央求卑人再收几位无为观门徒,庇他们度过凶年。”
祝阴说:“所以呢,师兄在何处?”
这小子张口闭口的,都是“师兄”!
象王的眉缓缓皱起,眉心像拧成了一个小结。
“你说的‘师兄’,究竟是哪位?”
“还能有哪位?”祝阴说,“自然便是那位天上地下,举世无双臭不要脸的文易情啊。”
七齿象王的脸色更阴,他一挥手,几个着青衣的下人便从暗处里走出,领着微言道人与秋兰往厢房里去了,说是让他们在那儿且候,仔细思索是否要叫秋兰留在左氏,并叫人备上香沫茶水、新衣新褥,好生招待着。戏班子从台上撤下,俳优们三三两两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