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易情转过脸看她。
女孩儿扯着他的袖:“你怎的不吃饭菜呀,是秋兰做的不合你心意?”她像是要急得要哭了,盈着泪花的眼像晨星。
“方才吃了些,现已半饱了,再合心意不过了。”易情笑道,此时的他吃甚么都无滋无味,不过这事无人知晓。秋兰方才放下心来,破涕而笑。
白袍少年往旁一看,却见三足乌与玉兔蹲在桌角,争吃一条糖馍,大打出手。他伸手一捞,将那鸟儿捉了过来。
三足乌措手不及,藏在小爪儿下的蛋落了下来。它哇哇大叫,慌忙扑上去盖着蛋,仿佛怕易情夺去吃进肚里一般。
“你急甚么?我又不会夺了你的蛋吃。”易情奇道。
乌鸦大叫:“呸,你这坏货!我才不信你说的话!”
于是易情拉过一只小碟,将一只泛着油光的鸡腿推给三足乌。三足乌将信将疑,但依然两眼放光,馋涎直流,扑上去撕扯。
一面嚼着肉,三足乌一面含混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有甚么事儿要托你老子去办的?”
白袍少年笑意渐深,伏在它脑袋旁低语。如此这般叙说了一番,三足乌了然,拿嫌弃的目光望着他,说:“…哈!果然还是个坏货。”
酒过三巡。众人约莫都已酩酊了。祝阴埋着头,拿巾子抹着桌上油渍。易情忽而坐到他身旁,在条凳上挨着他,笑道:
“师弟,我敬你一杯。”
祝阴抬头,笑了一笑。他也吃了些清酒,唇上染了滟滟水光,似上了层薄釉。
易情拿过瓷杯,给他斟酒。祝阴接过瓷盏,一饮而尽。
“今夜过得如何,师兄?”他放下杯,问道。
“心里着实欢畅。”易情咬着花生米,笑道,“自我从天上跌下来后,没一日过得像今夜一般快活。”
易情又给他满上酒,祝阴啜饮了一口,笑靥如花,“祝某也如此觉得。若是无为观里的大伙儿能齐聚一堂,那便是千金也买不到的欢乐。”
“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之处。”
白袍少年摇头晃脑地道,似是有些醺醉。
“甚么美中不足之处?”
祝阴问道。欢声仿佛在离他们远去,外头喑喑的虫鸣流入二人耳中。杯中酒液琥珀似的发亮,他又啜了一口,喉间似有火焰灼烧。
易情笑盈盈地道:
“要是你…今夜不杀我就好了。”
他的话音极轻,却如平地惊雷,訇然在心头震响。
一刹间,世界仿佛落入了一片死寂。
祝阴愣了一愣,喧声杂耳,他的心忽而疯了似的鼓噪。他问道:“甚么?”
易情转过身来,两肘撑着桌面,定定地望着祝阴。眼瞳漆黑如渊,森冷无光。
即便如此,他却仍在笑。笑容犹如刀锋,在脸上划开一个凛冽的弧度。
“…是你杀的我罢,杀了几十次、上百回。”
“是么,祝阴?”
第六十一章红线两人牵
烛盘中,灯花荜拨一响。
易情的脸有半面浸在阴影里。他勾着唇,笑容诡黠。替祝阴斟上酒之后,他悠悠地起身,走到八仙桌对面,跨过条凳坐下,与祝阴相对而视。
祝阴起先是愕然的,脸如薄纸般苍白,可直到后来,笑意一点点填满了脸庞。在摇曳的火光里,他沉静地微笑,像已固了形的沉冷石刻。两眼虽覆着红绫,却似隐露森然寒光,如一条觊觎着猎物的险诈毒蛇。
其余人依然在笑闹拌嘴,似是无人察觉他俩之间已然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你不否认么?”易情问。
红衣门生微笑道:“祝某是诚实人。未做过的事,是断然不会认的。”
易情撑着脸,向他笑道:“可你却未驳我方才的话。这便是说,若是做过的事,你便不会打诳不认,不是么?”
祝阴莞尔一笑,“师兄是聪明人。”
“我想你也是。”易情说,“不然也不会杀了我上百回,却教我无力回天。”
两人畅快地笑了起来,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不过是师兄弟在夜宴之上的一场欢谈,可这时的他俩一人眼光冷冽如冰,一人悄然将手搭上降妖剑柄。
易情掀开酒壶盖,往里面看了一眼,酒已倾了大半。他向祝阴提起壶把,口气平淡,问,“还要再来一杯么?”
祝阴摇头,“多谢师兄,祝某已吃酒吃得够了。”
“是呀,我也吃够了。”易情说,“我尝了这酒约莫有八十二回了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愿再碰一滴了。”
红衣门生说:“师兄的意思是,您是死了有上百回,才像今夜一般坐在祝某面前么?”
“是你提的shā • rén剑,你不比我清楚么?”易情反问。
祝阴浅笑着颔首。磨镰似的月牙儿从墨云里钻出来了,破子棂窗里盈满了皎皎月色,月光像清泉般流过他的脸庞。他不答易情的问,却问道,“师兄是何时察觉到祝某便是杀您的凶手的呢?”
易情说:“开始有些隐隐怀疑,却不愿多想。可到头来我发觉,最坏的猜想往往是真的。”他从怀里取出一封尺牍,丢在桌上。
“这是白石写给你的信。”易情拿责难的口吻道,“你怎地就不烧去,只夹在了书间呢,莫非是要等我去将它寻出来,好看看你俩一对儿奸猾小人是怎地合谋诓骗我的么?”
那封尺书是白石写给祝阴的谢罪书,上面提到了“手浸膻腥,横夺尊命”八字,说的便是要取祝阴的命。恐怕是祝阴出于某种缘由,要白石杀了自己,可白石极为尊奉祝阴,这命令怎能遵从?于是那头小子便书了封尺素来,向祝阴表明忠意,并且拒绝了这天方夜谭似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