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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梦,把所有人都置身其中,怕永远都不会有人可以再醒来了,哪怕天亮的时候。
建元一年十月,江阴徐州多地突发秋涝,无数农田被淹村庄被毁,连续多日暴雨冲塌山体,引发多处滑坡,数以万计百姓死于这场天灾。
然而一场更大的灾难也随之爆发,那是一场十步死一人,报丧三人同去,半路有一人暴毙的可怕瘟疫。
疫情凶猛,徐州江阴相继沦陷,到处都是死者相枕,野地曝尸,昔日的山清水秀,全成了人间炼狱。
侯斯年与江阴王身为诸侯,不得不亲自前往重灾区赈灾,一面安抚流民,一面联合向朝廷请求救济,然而徐州江阴路远,公书奏折即便快马加鞭送到长安,也耗费了两天一夜。待刘寡收到文书,紧急派下赈灾的官兵及药资时,江阴王已不幸感染疫病,不治薨逝了。
他无症发作,猝然而死,死时不巧,侯斯年就在他身侧正同他一起探讨死尸处理方式,是以江阴王突然一口鲜血喷到他的衣襟处时,侯斯年都被吓了一跳。待人凉透,他也还没有回过神来。
同在一个屋中的州官们惊恐的大叫着,连滚带爬的大喊着救命跑了出去,侯斯年才想起伸手去试了试江阴王的鼻息。
可人早已过去了,口目圆睁,鼻腔嘴巴里的鲜血也都有凝固的迹象,人自然一丝生气也没有。
侯斯年手便僵在那里,偏偏此时有一个下人兴高采烈的跑来,可待一看屋中景象便大叫了一声,匆匆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还险些被自己绊倒。
“疫症!他是疫症!”他大喊着,指着惨死的江阴王,一脸的惊恐万状。
侯斯年向他看来,惨白的脸色和衣襟处醒目的斑驳血点吓得他浑身再次一抖,他脑海中想起官府张贴的告示,“疫症极凶,感染者五官出血骤死,近前者皆无幸免尔。是以本州府各县郡村落,严禁聚集,出入需掩住口鼻,勿传飞沫。若五步之内有人发病,必速到官府做隔离安置,不得隐瞒,谨防害人害己”
是以他绝望喊道:“侯阳王也染病了!”
他尖叫着拔腿就跑,可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他从地上胡乱捡了颗石子,将手中东西和石子包在一起,就这样回手丢进屋里,“王爷!您等着!小人这就去给您找郎中啊!”
然而他投的力道有些过猛过重,竟直直砸到了侯斯年的额头上,又骨碌碌的从他身上滚落下去了。
但下人哪里顾得那么多,见东西送到,便就紧接着抱头窜出了院子。
侯斯年被砸到的地方有血珠渐渐冒了出来,缀在他眉心处,像描了花钿,衬得他别样清俊。
可他该是疼的才对,他却偏偏感不到疼,更感不到被人冒犯。他抖着手去捡那团东西,小心翼翼打开那封被揉皱成一团的帛书,努力辨认上头被石子磨花了的字迹。
那是来自侯阳王府的书帛,是锦衣写给他的,有关沈奚准的近况。
自那件事后她一直浑浑噩噩,仿佛置身在梦中,常常坐在一处发呆。他带她回徐州原本是想好好照顾,可突逢瘟疫,他不得不奔赴灾区,将她一人留在府中。
侯斯年心碎欲裂,他展开锦衣的信,却见那信中字里行间带着一丝喜悦,满满透过纸背来。
锦衣道:“娘娘近来精神尚可,白日里不怎么贪睡,三餐也用的多了一些。”
还有,锦衣又写道:“今日郎中为娘娘请脉,发觉娘娘脉象滑而和缓,说要恭喜殿下,娘娘该是有近两月的小喜了。”
两月。
侯斯年嘴角扯了扯,明明是件值得他高兴的事,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隔着那层纸,仿佛能看见沈奚准疑惑的伸手触上自己的小腹,露出迷茫又可爱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