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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琅的心猛地一沉,率先反应过来,兔起鹘落之际他纵身一跃扑上前去一把捞起程莠而后朝旁侧一滚背部着地,让程莠砸在了他身上,这一翻滚,让情急之下本就没绕紧的红绸骤然脱手,她眼睁睁地看着红绸从她握紧的掌心里滑了出去,像一条逃之夭夭的游蛇一般窜下了崖畔。
她狼狈地从贺琅怀里挣出来,踉跄了一下没站起来,于是手脚并用地爬着去追那根没心没肺弃主人于不顾的红绸,沙石俱下,贺琅跌跌撞撞地一把搂住了她,把她按在了崖边。
他肝胆俱裂地道:“程莠!”
“不,不,不要!!!王八蛋!畜生!你怎么敢!!!他是你师弟啊!!!”
程莠声嘶力竭地喊道,愤然地一拳狠狠砸在地上,沙石磨砺在她的骨头上,嵌进她的血肉,血迹斑斑。
她急火攻心,一阵血气上涌,喉咙徒然被血腥味锈住,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程莠!”
“莠儿!”
“师姐!”
程萧仪一把丢下驭德,踉跄着朝程莠奔去,跪倒在她面前,不顾胸前撕裂的伤口,一把把他的女儿搂进了怀里,他的胳膊有力地圈着她,手颤抖着抚着她的背:“莠儿,莠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吧,爹不说你,爹不说你了。”
这是程萧仪第一次让她哭,她憋了好些年的眼泪,本该肆无忌惮地在父亲的纵容里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哭不出来了,她的心明明痛得像被人剜了无数刀,凌迟一般的苦楚在她的胸口炸开,她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好疼,真的好疼……她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芜崎山上的那一夜,疼得她撕心裂肺……
“爹……爹……救他,你快去救他……”程莠把脸埋在父亲沾满血腥味的怀里,说着没有意义又无力的话语。
“对不起莠儿……爹办不到,爹做不到了……”这一刻,他被迫褪去了一贯坚硬的盔甲,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威风凛凛的雾山阁主,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对女儿的要求束手无策的凡夫俗子。
疼啊,他又如何不疼,那也是他的徒弟,是他的孩子啊,可他更是他女儿眼里顶天立地的顶梁柱,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表现出丁点脆弱,至少现在他还不认输……
那个性子温吞,寡言少语,永远默默无闻地照顾着众人的雾山阁主的十四弟子朱襄,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宁愿喉断气绝,也要孤注一掷拼上一拼,却仍是徒劳无功,无可奈何地结束了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
师父交给他的任务,他终是没能完成,他还是同门眼中只会做饭的闷子,就连师父也答应他,等他跟完这一趟回了雾山就让他转调去伙房,可惜……此生无缘了。
贺琅愣愣地坐在地上,一身白衣满是泥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了,他抬起手,想摸摸程莠的头,想抱一抱她,可是他还不能,他无力地垂下手,低下头看向她垂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手,他心中一动,用他那只干燥温热的掌,小心地捧起了她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颤,随后寻求安慰似的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掌心。
穆洛衡看着在父亲怀里缩成一团的程莠,心里异样的闷痛感让他不解,陌生的情感困扰着他,他紧紧握住了袖中箭,好像冰冷的箭矢能让他从虚无缥缈中踏到实地一样。
默了一盏茶的工夫,程莠从程萧仪的怀里轻轻挣开,她直起腰身,看着风声呜呜而过的悬崖之畔,眼眸中汹涌的情感已经沉寂下来,只剩下一片荒芜,她把所有的苦痛愤恨统统打碎了混着血咽到了肚子里去,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狠心下了最后通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师兄!五师兄你怎么了?!醒醒五师兄!你别吓我五师兄!”
何炀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就要栽倒在地,被小七手足无措地揽到了怀里。
程莠把程萧仪从地上扶起来,贺琅和穆洛衡一左一右搀着这对狼狈的父女蹒跚着朝何炀疾步走去。
贺琅在何炀身侧半跪而下,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又探向他的脉搏,拧着眉道:“得快些救治才行。”
程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沙哑着嗓子道:“下山,快下山,去找秦子涣,他一定能救!”
“爹,爹,你还撑得住吗?”程莠扶着程萧仪,脸色苍白地焦急道。
程萧仪缓了口气,看着小七艰难地把何炀背了起来,看着这个娇气的少年终于在重压下挺起了脊梁,他心下思绪万千,沉沉道了句:“没事,我们快走。”
所谓成长,就是要用单薄的血肉之躯,挣破那层层丝缚,铜墙铁壁的茧,要在痛苦中煎熬,要在头破血流中锻造出一副钢筋铁骨,不畏不退,破茧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