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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着,穷有那么可怕吗,怎么人一穷起来整个人都不像人了呢?”他说,“考虑的结果就是,我要赚很多钱,变成个有钱人。然后给你……”
“吃鲜虾云吞面时候时多加两个荷包蛋吗?”陈平戈接话。
有穿粉色格蕾舞裙的小女孩被奶奶牵着,从公交站牌后走过。
陈黎瞅着她们的背影,“送你去学芭蕾跟钢琴,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别,”陈平戈说,“我对那些没兴趣。”
陈黎收回视线,“我怎么记得你小时候穿着个小裙子去上课,每天都挺开心的。”
“那是因为每天上课前,舞蹈老师会给我们买冰淇淋。”
“车快到了。”陈黎说,陈平戈顺着他的目光眯着眼睛往马路前方极目望去,近视眼艰难地捕捉到了远方一个隐隐约约的车头。
“好,注意安全,你到了发信息跟我说。”
“跟谌颐分手吧。”陈黎说。
“我知道。”陈平戈回答。
公共汽车越开越近,快到跟前的时候,陈黎又说:
“我们做子女的,当父母不知体面的时候,就要切断一切让他们不体面的途径。”
“我知道。”陈平戈回答。
陈黎最后看了一眼陈平戈,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车。
送走了陈黎后,陈平戈汲着拖鞋,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
这是周日的下午,阳光很好,公园里塞满了游戏的小朋友和打拳的中老年人,流浪狗在街上兴奋地跑来跑去,卖蟑螂药的上门收废纸的推着小车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叫卖。
李识好不知道在哪家培训机构疯狂学雅思。
杨洙应该在废寝忘食地做题。
陈平戈决定明天就回学校上课。
不久到来的暑假到来后,她就高三了,要有点紧张感了。
陈平戈在外面一直游荡到了深夜。
这是家附近的某条巷子的巷口,空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路灯。巷口两侧是两三户人家的三层小楼,有的人家熄了灯,有的人家只有二楼的灯火亮着。
巷口前是一条左右延伸的砂石路,砂石路那一侧尽是一块一块方正的池塘,池塘四周种着香蕉树。
陈平戈在巷口坐着,隐没在一片黑暗的阴影里。她坐在人家门口用水泥堆砌的长椅上,那户人家在门口栽种了一大丛的朱槿花。南方偏南的亚热带小镇上多的是这种花期全年的花树,紫荆,朱槿,竭尽心力地开,浪浪费费地开,一年到晚地开,花开花落也没有人会在意。
陈平戈摘了朱槿花放在手心上,把凝红色的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最后只剩下一条花蕾,她把花蕾的根部含在嘴里,尝到了一股花蜜的甜。
她还不太想回家。
不知坐了多久,等到左右那些亮着灯的楼房都熄灯了,世界沉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索性整个人面朝上地躺倒在石板凳上,在朱槿花丛、大片的香蕉林无声的陪伴下,听着聒噪的蛙鸣虫叫的声音,抬头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夜空,今晚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也躲在厚厚的黑云后。
陈平戈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心里清净且异常冷静,在认真考虑自己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在考虑怎么跟谌颐分手的事情。怎么说,怎么做,怎么让双方尊严地退场,怎么避免他的纠缠,每一个步骤,都要精确地计算。
她之前没爱过一个人,没跟人分过手,她又是那种向来习惯被别人推开的人,第一次主观能动性地来实践这件事情,挺伤脑筋的。
谌颐这个人挺难搞的,她之前连稍微疏远他一下的计划都实现不了,只要她后退一步,他就会不动声色地逼近一步。
况且,客观地说,他从来没做错什么。
只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她才不能拖累他。
一个曾被欺侮过、长期生活在备受忽略、不被珍惜、备受否定的环境中的孩子,在以后的人生中总会遗留下一种连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心理缺陷:他们对人性感到悲观,从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