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意识到平庸的一刹那,对个人来说,是痛苦而又幸运的。
显然,他的朋友没能挣出痛苦。
“我该信谁。”半晌后,吉罗德闷闷道。
“我知道,你很难受。”希莱斯伸手,搭上吉罗德的肩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薄,还有灰影和蝎尾的弟兄们呢,不是吗?”
“一点一点聚集起来,总能汇成达扉利河。整个边境线那么多骑士团,该是江河湖海的力量。这样粗壮的一根绳子,狂沙扯不断,编织起来足够庇佑民众了。”
吉罗德蜷缩墙角,像只庞大而瑟缩的野兽。希莱斯的话语则带来了柴火,野兽渐渐舒展身体,歪过头,看向后者。
“至于心理的慰藉,由神去干吧,咱们没法干涉。”
希莱斯话音并不轻快,相反,很沉很沉,却让吉罗德有了安定的支柱。
“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创造出能让大家安心选择信仰、每个休沐日能去进行祷告的环境。”
“相信你所看见的一切,吉罗德。”
第78章祝福
“塞伦,你又把礼仪老师气走啦?”
母亲的声音从头传来,像一场温和的春雨,迎面徐徐洒落。
视线昏沉而模糊,他隔着一面水镜似的看见母亲蹲下来。没有五官,但他知道是她。
她为他整理衣服,手臂穿过外套袖子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那样小。
好像不该是这样,应该……比现在大,有茧子才对。
来不及多加思量,母亲牵着他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有女人在小声啜泣,年轻的银卷发少年轻言轻语地哄。
而一位同样有着银色盘发的少女安静地站在一边,塞伦与她对视,莫名看出她那冷冰冰的脸,其实藏着笑意。
“和老师道歉,快。”母亲催促。
他心底油然泛起抗拒,别别扭扭地说了句:“对不起,夫人。”接着转向母亲,狡辩一般补充,“我只是不想应付其他少爷小姐,好麻烦哦,漂亮话又不是真心话。”
“那你想说什么真心话?”银卷发少年眼含笑意,看向塞伦。
塞伦感觉自己应该是喜欢与少年相处的,但此时此刻,愤怒如燎原的大火势不可挡,他狠狠地瞪着对方。而少年……他的哥哥,依然冲着他笑。
他讨厌那张笑脸。姐姐是冰山底下的熔岩,靠近就会把人融化;哥哥则是阳光背后爬行的冰蛇,虚伪,残酷,恶毒……
“我恨你。”塞伦听到自己这样说。
“哎呀,真可惜。”哥哥笑容不变,周遭的一切却骤然发生改变。
房间的窗户霎时关闭,昏暗无比。一些漆黑的臭水从门缝底下缓缓流进屋子,将精美的装饰、壁画,花朵和雕像悉数侵蚀。
腐败的味道充斥整个房屋。
父亲看起来十分疲惫,走路时摇摇欲坠,身上沾着黑水;母亲躲到屏风背后,哭泣声隐隐约约飘出,不愿把脆弱的一面在家人面前展现。
姐姐想尽办法把黑水弄出屋子。她满手黑色,表情冷酷,眼底的一抹哀伤却怎么都藏不住。
二哥在笑,笑得很是快活,但没有发出声音。他任由黑水将自己包裹,像刚刚泡温泉的人,发出舒畅的喟叹。
好乱,好脏,塞伦想走。黑水快要蔓延到他脚下,他四处求救,没人能够理他。我不要呆在这里!水会说话,好可怕!
它们原本是甜甜的,会逗他开心,会给他带来稀奇的礼物,会和家族一起共事……
甜水褪去色彩,露出它原有的漆黑。融成一双双巨大而凶恶的手,想要把屋子活生生撕开,吃掉父母的血肉。
虚伪、面具。
蜜语是毒药。
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纯粹的情感。
人人虚与委蛇,进行着他们的利益游戏……
二哥淌着黑水走向他,摸着他的肩膀,用温柔的语气问:“害怕啦?好弟弟,谁叫你是帕特里克家族的一员呢——如果你是别家小公子,我或许还会继续对你好。”
话语化作利剑,刺入塞伦的腰腹。他承受着剧痛,泪水和鲜血一起流下地面。好痛,都是假的。
别碰我,你这个疯子!我没有你这个哥哥!大哥呢……大哥去哪里了?
闭合的窗户外,宣告声闷闷地传进屋。
“列夫·帕特里克,因参与刺杀弗瑞德大公,罪证确凿!念及帕特里克家族为全龙族和平立下不世之功,创造蕃石箭矢,特赦死刑!”
“……即日起,列夫·帕特里克将被剥除贵族身份、德米特里公爵侍从身份、帕特里克家族长子继承权、克内山矿脉享有权……终身劳役流放!”
……
疼痛模糊了塞伦的视线,他好似挣出水面的溺水之人,张开嘴,本来要大口大口地吸气,结果喉咙里只能喊出痛呼。
木色的天花板摇摇晃晃,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又可怕的折磨。腹部好像还在疼,但痛到某个极点,所有感受都会被麻痹。
他重新溺回梦境中。
……
这回,塞伦逃离了家族。他化作龙形,趴伏草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