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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寂神色始终是柔软的,他带着她走进屋子里,拢共一张桌案、一张床榻,零星一点用具,朴素得过分。
灶头烧起火,他找了条旧被褥,铺在灶头边上的干草堆上,对欢欣雀跃四处贪看的小姑娘温声道:“你在家里坐一会儿,我去借几件小孩儿衣服过来。”
女孩转过头,眼神怯怯,连忙跑过来拽着他衣角,“一起去行不行?或者……或者先不用换,它就是沾血了,我平时很爱干净的……”
她眼眸低垂,很失落,“先陪一陪我好不好?”
这副可怜模样落到韩寂眼里,他只能无声长叹,陪她坐到旧被褥上,一块躲在灶台后面烤火。
小女孩怯怯弱弱,紧紧靠着他,明显还是害怕。
韩寂这辈子,没接触过什么孩子。从前有战乱,他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逃到淮南,阿娘和哥哥还在饥荒里死了,剩下他和阿爹相依为命。阿爹有功名,但乱世里功名不值钱,他不敢冒险上京赶考,也不敢狠心投奔起/义/军,不尴不尬地过了这些年,靠着教人家念书赚点小钱。
但是阿爹又是仁善的人,遇见学生有什么困难,都会尽力相帮。他总说,眼下世道最缺的,是人对人的怜悯。见老幼而不心慈,见孝义却无所触动,因而世间无情,因而纷乱不休。
阿爹有普济众生之愿,但到最后,也只能看清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何必愧疚呢?
韩寂想,何必愧疚呢?
可是阿爹当年就没有彻底说服自己,他仍是痛苦的,见生民流离,会无声低泣,见骨肉分离,亦会心痛不已。
韩寂一笑,所以,算了吧。既然他和阿爹都是不切实际的人,那便做一些不切实际的事。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姑娘靠他越来越近,烤着烤着火,像是困倦了,脑袋往他手臂上一倒,眼睛就控制不住地闭起来。
天色已晚,外面很安静,只有落雪的簌簌声音。屋里烤着火,偶尔毕剥作响,好像在人世长河中浮沉起伏的小舟,终于有一刻靠岸安宁。
他轻轻抱着女孩,让她平躺在被褥上,又不知道哪里翻出一件厚实的旧衣服,应是阿爹的,牢牢铺在她身上,把她身子整个盖住。
而后熄灭灶头的火,余热也够温暖她一阵,他想,他总不会离开很久的。
小少年清瘦的身躯孑然行走在夜色中,他大概不知道,他提灯的身影,已经成了别人心中的神明。
韩寂走到隔壁一间屋子门前,呼唤道:“请问张伯母在吗?”
片刻后,有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年轻姑娘打开门,讶然又惊喜,“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韩寂朝她颔首,不去直视姑娘的脸,谨慎道:“来借几件小孩子的衣服,有个孩子走失了,在雪地冻了好久,衣服都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