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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玖将野菊买回,递给裴赴远。男人这才从回忆中抽身,接过这一捧清苦又溢甜的悬崖菊。
“外头的雪好像变大了。”一阵寒风将片片琼花送入窗内,正在屋内下棋的吏部侍郎薛荷文打了个哆嗦。他乃朝中新贵,虽无拿得出手的家世,但因其有真学问,慧于心又敏于行,性格英迈自信,颇受君子豪杰喜欢。
不过裴赴远与他接触不多,两人不过点头之交。
屋内伺候的婢女因薛荷文这句话懂事地往火炉里添炭,而坐在他隔壁的燕笼月却是舍近求远,特意绕到了裴赴远跟前,款步姗姗,动作轻柔地关窗。
薛荷文将燕笼月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想着君子当成人之美,于是有意替她牵线,“刚才一阵冬风吹来,这野菊的浓郁芬芳都飘到了薛某这儿了。花魁娘子好心替诸君闩窗,倒让薛某有了个意外发现,平日里娘子总喜欢以露菊煮茶,今日这身云裳上绣的竟也是玉壶春。玉壶春有菊中君子之美誉。娘子可是对这菊花儿情有独钟?”
燕笼月很聪明,她没有直接看裴远山,而是温柔地凝起了他掌心的那捧野菊。婉然道,“方才世子说得对,花草本无贵贱之分,只是各花入各眼罢了。若真要论个高低,我倒觉得价值名贵的所谓菊中君子玉壶春不如这野生的悬崖菊。玉壶春之所以价高,是因为人们总觉得物以稀为贵。而这花稀贵的根本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它自身脆弱挑剔,才不好养活。而这野菊就不一样,深深扎根在崎岖瘦地,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室内勋贵皆被这花魁娘子别具一格的见解所折服,流露出欣赏之情。就连裴赴远也暗暗点头。而此刻享受男人们追捧的燕笼月却在心中发出万千感慨:“呵呵,真是多谢我那性情清傲、才思过人却命比纸薄的大小姐啊!没想到她十二岁时发出的独到见解到今天都能帮她收获权贵子弟的青睐!要是小姐没受其父牵累,没被满门抄斩,如今恐怕已经是风华绝代、才名远播的江南第一闺秀了吧。门前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排着队痴心求娶。真是可惜,她死了。但也真是庆幸,她死了。”
燕笼月低眉,不自觉地触摸袖口金贵的玉壶春花纹。遥想当年,她在官宦人家为奴为婢,有多嫉妒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出小姐。某个冬日府上有喜,城内名流皆来赴会讨彩。小姐作为主人家,带着各府千金去花房里赏花。彼时还叫燕红的她负责照顾其中花草。那些闺秀们为棚中绿菊所吸引,小姐在一旁谦和地解说这是绿云,菊中珍品。众人更是艳羡,皆夸赞小姐养得好。静静侍立在一侧的燕红虽然不满小姐居功,但也无奈,这一棚子的花儿确实都属于小姐,连她自己的卖身契也属于主人家。不过,她这时心里更多的还是骄傲。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默默付出心血浇水施肥,绿云才能长势喜人。她正悄悄得意地享受着贵女们对它的盲目吹捧,却不想小姐这时却发表了更与众不同的见地,说自己更欣赏野菊,觉得野菊更应受人敬重云云。简单几句话让大家心悦诚服,顷刻间就否定自己起早贪黑辛苦照料的成果……
而她今天,就是将当初的绿云换作了玉壶春,然后把小姐的观点复述了一遍而已
“你叫燕笼月?”这时,一道疏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燕笼月抬头,对上了男人那双容易让女人失陷的眼睛。裴赴远的身材修长高大,她站直了腰才及他肩膀。
“是。奴家叫燕笼月。”她低眉道。
作者有话说:
有人吗?
第8章
“淡烟笼月,倒挺有飘渺萦愁的意境。”
“奴家不才,这是以前自己替自己取的。兰舟夜泊青山下,淡烟笼月尽铅华。”燕笼月再次心口不一。其实她这名字是五年前随主人家渡秦淮河探亲时大小姐替她取的。以前府上小姐那些贴身一等女使全是由小姐赐名。彼时的燕红只得意地以为自己地位不同以往了。现在想想,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可真是浅薄的井底之蛙,竟然为了一等丫鬟这个身份而沾沾自喜。
男人弯唇笑了笑,便再无下文。而是转头与几位朋侪继续闲谈。燕笼月也识趣,自觉退回了隔扇处,扶起古筝为雅客助兴。
“可会弹《聊赠一枝春》?”正饮茶的裴赴远忽然看向抚琴的女子。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奴家技艺浅,堪堪会一点,若弹得不好,世子勿见怪。”燕笼月说着自谦的话,手头动作却娴熟得很。扫摇、轮抹、扣摇,一气呵成。
她的琴艺也许技惊四座,但裴赴远的心思却不在其间。他径想着,眼前这花魁用的古筝是金丝老楠木制成的,琴弦也是上乘马尾鬃,韧性极好。难怪音色清悦动听,给曲子加乘。甘州的那把木质松软的红木琵琶,做工明明那么粗糙,那女人却能拨若风雨,以高超的指法让人忽略乐器本身粗拙的劣势。所以啊,是明明能阳春白雪,最终却给了他白璧微瑕的遗憾美,才让他挂念至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