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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太太的这封信写了很长,有关薛家和薛一娘的那一部分,被掩没在其他琐碎的家长里短之中,是以顾清敏读信时完全没有发现顾太太的重点内容,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对顾太太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回信中做了答复:山上不热,夏衣足够,蚊虫虽多、好在有药物,今年过年前可以回家,近来并无受伤,等等,诸如此类。至于薛家,顾清敏不知道老三是怎么跟顾太太掰的,便顺着顾太太的口气,含糊其辞地写了几句薛长恭忠勇可敬、薛一娘孝顺可嘉、薛老太太和蔼可亲之类的话。
比起信来,顾清敏更关心的是随信送过来的那幅吕祖像。
他那
位熟知各门各派武功招式心法路数的师叔祖,将绣像仔细观摩了之后,很肯定地对他说,这绣像必是一气呵成,所以针脚与气韵均是细密连贯、毫无折转接合之处;而绣像人不但手力出众,眼力也奇准,所以色彩变幻,自然流畅,几有天衣无缝之象。
顾清敏大是震惊,这样一幅精致的绣像,哪怕是经年老手,没个十天半月,料来是拿不出来的,薛一娘的手段还真是……只不知究竟是哪家弟子,没等到下文,赶着问了一句:“师叔祖可看出来是哪家弟子的手笔了?”
那位师叔祖的脸沉了下来:“这是绣像又不是尸体!”没有伤口,看不出兵器招式,叫他怎么去辩认?
顾清敏嘿嘿一笑,没敢多说了。
师叔祖却又道:“总之小心点别招惹没错。”太古怪了,这样的眼力和手力,却拿来刺绣——不过,不会这么凑巧吧?师叔祖的神情变得郑重,正色说道:“我料着多半是锦娘子的弟子,锦娘子以教授绣艺为业,常年在高门大户中行走,与各门各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这么些年来,犯在她手上的人,还没能讨得了好去,有几个做得出格的小门派更是被她全灭了的,我说你怎么惹上这样一个人物?以后远着点儿!”
锦娘子其人,顾清敏也略有耳闻,各路人马忌惮锦娘子,倒不仅仅因为她自身的本事诡秘莫测,也因为锦娘子与不少官宦人家关系密切,真惹了她,除了暗里的手段,还有诸多明里的手段来折腾对手的五亲六眷,就算这锦娘子据说从不亲手shā • rén,被她折腾得生不如死的却不知凡几。顾清敏原本就猜测疑薛一娘与她的关系,现在看来,多半可以断定了。
能够让师叔祖都敬而远之的人物,实在不多。
有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习性的前辈高人,也实在不多。
顾清敏再一次想到石头身后那个祸害渊薮。
可惜师叔祖“远着点儿”这话已经说晚了。不过好在招惹薛一娘的不是自己。想想自家三弟现在的麻烦和将来的头疼,顾清敏不免有些儿幸灾乐祸。
再说顾太太拿到回信后,首先找的便是顾清敏评价薛家的这一段,读完之后觉得这桩亲事可算圆满了,顾清敏什么时候会注意到她在信中提到的哪家女儿如何如何了?更不用说在回信中特意提及了。
顾太太只觉自己已想得sè • sè周到,可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世代将门,嫁女儿过去虽然不妥当,娶新妇过来却再好不过,家里父兄长年在外征战,都是妇道人家支撑门面,养出来的女儿,大都是贤惠肯吃苦、能持家能生养的,口碑甚好,高家曹家吴家这些一二品大将家的嫡系女儿,往往是为后为妃,寻常官宦
人家是求不到的,不过再往下的将门女儿,还是可以去求一求,听说已经有人上门去向薛家求娶薛一娘,好在被薛老太太推掉了,说是要等淮扬那边的消息,毕竟薛老将军才是一家之主。
晚上顾太太向顾老爷说起请媒提亲的事情,顾老爷听顾太太说得头头是道,这门亲事处处皆好,加之他也是见过薛长恭的,觉得有子如此,薛家的家风料来是好的,以薛长恭的品貌,薛家姑娘应该也不会委屈了自家儿子,当下欣然应允,为表郑重,亲自写了顾清敏的庚帖,明日休沐,正好可以请媒提亲。至于礼物,都是顾太太早就打点好的,倒不用操心。
话说顾老爷找朱砂写庚帖,早就惊动了顾三公子,小七打听了之后,赶紧溜回来报信:老爷和太太明日要请媒向薛家提亲了。
本来么,以小七的耳目灵通,不至于打听不出提亲的是二少爷,不是三少爷,只是先入为主,总以为薛小娘子是三少爷的,哪里会想到二少爷身上?便是觉得有些儿不对头,譬如说太太为何特意向二少爷提起薛家,但也被他自行解释为这是为了三少爷着想,所以才向二少爷打听薛家如何。
顾三公子这一夜自然是没有睡好。一时喜一时忧,最后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心中是何等滋味,究竟是希望薛一娘答应还是拒绝。他已经朝着薛一娘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迈出去,现在有人替他做了决定,心中恍惚有如释重负的认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