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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节向来繁华,城门整夜不闭,任人来往。顾三公子带着小七,不远不近地跟在薛氏祖孙后面,留心着不要被拥挤的人潮给淹没掉,也不要被街道两侧的五彩花灯烟火给迷了耳目。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颇多精心妆扮的年少女子,在小七看来,其中很有几个看上去比那薛小娘子妩媚漂亮,更重要的是眉目含情,眼波不停地在顾三公子身上萦绕流转。若是往日,顾三公子哪能放过这等良机?自是要知情识趣地凑上前去献一番殷勤。偏偏这一回,顾三公子放着这花团锦簇不理不睬,一意去追寻那个疏淡飘忽的背影。
小七被顾三公子拖着东奔西走,不能专心玩赏这一年一度的灯节,心中难免抱怨,又不敢将顾三公子一人丢下,只能嘀嘀咕咕地紧跟在后边。
顾三公子眼前忽地一亮:前头那个提着鼠儿灯、大摇大摆靠近薛氏祖孙的瘦小汉子,不是田阿六又是谁?
以田阿六的本事,料来不应失手,接下来便是自己上场了,顾三公子不由得向前紧走了几步。
田阿六自薛氏身后擦过,不想薛氏身上并无钱袋,田阿六不免暗叫一声“可惜”,颇不情愿地转到薛一娘的这一侧。这田团头,做了多年偷儿乞儿,自然警醒通透,看这薛氏祖孙的穿戴打扮,也是平常人家出身,料无多少家财可以让人惦记,那就必定是薛小娘子的姿色惹动了哪位厉害人物的眼了,自己可要小心,不可多手惹祸,是以先去试探了薛
氏,不能得手才转向薛小娘子,这么着,想必那位厉害角色也不至于责怪自己心思不正了。
顾三公子既专心盯着那边的动静,自是看得清楚。眼见那田阿六掩在人群之中慢慢接近薛一娘,虽知道这也是他们原来的计划,心中仍是很不舒坦,只在头脑中想像一下田阿六下手的动作和过程,已经觉得难以忍受。此时薛氏祖孙偏偏在一个花灯摊前停了下来,薛一娘似是看中了一盏走马灯。这正是田阿六下手的上佳时机。顾三公子心头大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脑中一热,等回过神来,人已到了薛一娘身边,小七落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顾三公子滑如游鱼、疾若飞鸟的动作,中间这么多人,三公子究竟是怎样在眨眼之间挤过去的?
顾三公子抢在薛一娘前面,伸手捏住了那盏走马灯的提柄,然后很谦逊地收回了手道:“小娘子你先请。”目不邪视,视线只放在薛一娘的衣袖上,暗暗在心中计数,数到三时,薛氏果然很应景地“呀”了一声:“原来是顾三公子!三公子不必客气,先来后到,这盏灯该是你的才对。”
顾三公子这才转过目光正视薛氏祖孙,拱手一揖,笑道:“原来是薛家阿姆。这一盏灯也不值什么,不如让晚辈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阿姆还请勿要推辞。”
这番说辞,光明正大,全是尊敬长辈之心,料想薛氏祖孙也不便推辞。顾三公子暗自得意,一边说一边掏钱袋,手伸到腰侧时,脸色突地一变。
腰带上空空如也。
该死的田阿六!
顾三公子僵在那儿,卖花灯的小贩一见他这神情便已明白,同情地道:“小郎君是遭贼了吧?这灯节人多,偷儿猖狂,也不是小郎君一个遭了算计的。”
薛氏叹道:“这世道,人心不古哟——”一边儿唠叨,一边让薛一娘取钱买下那盏花灯,递给顾三公子:“三公子接着,算是我这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可别让那些恶贼坏了兴致。”
顾三公子呆呆地接过走马灯,呆呆地看着薛氏祖孙离去,直至小七气喘吁吁地挤到他身边,才如梦初醒,几乎要抱头痛哭,他怎么就闹出这样一个乌龙来!不说二哥要鄙视自己,就是他自己,也要在心中痛踩自己几脚!
然而此时,已经隔了人群、遥不可及的薛氏祖孙,忽然都回头来看了他一眼。顾三公子又呆住了。她们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是觉得他很倒霉很可笑?也不太像啊。薛氏的神情固然颇有几分和蔼可亲,薛一娘嘴角的微笑似乎也带了一点善意;只是若说纯然是同情他这番遭遇,好像又并非如此……
不说顾三公子站在那儿左思右想地发呆。薛氏含着笑对薛一娘道:“这顾家的三
公子,倒也算个实诚人。”
薛一娘淡淡笑了一下:“看起来的确如此。”
薛氏又道:“你今年也十七了吧?”
顾三公子的那点儿小算盘,她一双老眼,却不昏花,看得一清二楚。流落至此,能够得这样一个佳婿,其实也挺不错的。
薛一娘只略略转了一下眼睛,轻声答道:“我自有主张。更何况,父兄俱陷于北虏,生死不知,我怎能苟且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