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白得发晕的日光下,只有栖在树上的几只乌鸦,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他。
宜州的瘟疫已经蔓延四五年,连曾经饿殍遍野插标卖首的景象似乎都成了挣扎的存证。去岁冬日太过寒冷,太多人没有熬过,再加上涝灾,仅存的良田颗粒无收,半碗残羹都变成了奢求。
人烟已经稀少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只有尸体腐烂的血气和腥臭一起升起,混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有个女人靠在树下,怀中抱着襁褓,目光死寂。白知秋想过去,但手在药囊中一摸,已经空了。
尚未干透的雨雾和瘴气混合起来,蒸腾成风吹不散的毒雾。一只黑鸦扑棱飞过,在地面上划过一道不祥的阴影。白知秋慢半拍地仰眸去看,只见一块碎肉落下来,沾在他衣袍上,染出一点猩红。
女人木然扭过头,像无知无觉的木偶,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光亮粼粼的河边躺着一具不成型的尸体,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
她盯着看了片刻,又木然转回来,边颠手中的襁褓边咿咿啊啊说着什么。随着她的动作,婴儿青灰色的脸一闪而过。
宜州就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古画,天灾给它染上沉重的底色,春岁强行上出一层生机勃勃,却因画就它的是无数凡人的血肉,显出一种狰狞的残败。
白知秋一怔,薄刃已经夹在了指间,乌鸦觉察到威胁,喧叫出声。
他这时候才看到,这些乌鸦的眼睛是血红的。
仙门有言,万物有灵,有的生而带灵,却要沾染血煞,以至于尽是不祥。
人尚且难活,食腐的恶灵倒是一个比一个精神。
尖啸一样的破风声响起,嘶鸣示威的乌鸦终于发觉面前的人不是挣扎不能的饥民,振翅一扇,闹起一片呼啦啦的声音。
下一瞬,一声接一声的坠地声响起,一只不落。白知秋长睫微敛,看不出难过还是悲悯。
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场景太多了,他俯身给尸体身下压了一张引路符,然后捡起薄刃,走了几步,在溪流边蹲下身。
宜州多水,白知秋将袍袖浸入溪水中,轻轻揉搓着那一块污血。等洗净了,他又将薄刃上的血冲去,打了个转收入袖中,指尖一丝黑气也被他顺手掐灭。
乱世荒年,人命如草芥,偏世间灾祸总是如此,不曾给一息喘息之机。
明信声音尚在耳边,他说,你当年执意落阵万象天,为何今日要以一己之力扛下灾祸。
白知秋没回答,他晒在日光下,听见风喧过耳,有如白日鬼哭。
一路到宜州,白知秋都没有得到白宇云的踪迹,反而是谢无尘一行不太顺利,对方好像铁了心一样要将他们困杀在学宫外,遇到的阻碍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