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谢无尘垂眸,沉默上药,夕误给他搭了把手,将伤口包扎好。
“你也就仗着自己入门晚,没吃过苦。”姜宁给余寅把衣衫拉好,“换做夕误师弟入门前,这点伤是常事。”
余寅满眼震惊,险些又扯到肩背:“这点?!”
“看什么?”夕误掀起眼皮,“我入门时候,倒没挨过。”
“因为你小啊,十来岁的小孩谁敢欺负你?”姜宁道,“后来能报复了,打不过了。你是不知道,陆师弟……”
车厢内蓦然一静。
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姜宁撑着额,摇头失笑:“他啊……他出身好,从小野得很,不怎么把人放眼里。有次他惹到了小师兄,是当真被揍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夕误是他们中间看起来伤最轻的,但结结实实实挨了谢无尘一记雷符,这会面上不显,过了这一阵才是受罪的时候。
心法转过伤处,捋顺灵气,心口的痛感逐渐蛰伏下去。夕误转完一周,再次掐起手诀,声音听不出波澜:“我们总会带他们回学宫。”
姜宁摇头否了:“他大抵更想留在人间吧。”
余寅看看夕误,又看看姜宁,小声问:“那陆师兄的刀葬在哪啊?碧云天上吗?”
“鹤归苑后面吧。”
谢无尘抬起头。
他从前知道鹤归苑留存了许多封存着屋舍的阵盘,后来又知道鹤归苑后面有无以计数的衣冠冢。
那些都是离开学宫后,殒身的弟子。
学宫中,不是谁都会选择修仙。凡人么,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所求所念太多,一走就不再回头。他们是飘散在尘世的烟灰,是陨灭在人间的微光。
于是就有尚留在学宫的友人替他求一张引路符,在鹤归苑后立一座衣冠冢。毕竟这一世缘分尽了,下一世未必有机会再见。
而仙道院的弟子,若想走通天路,便会在鹤归苑后的石碑上刻下名姓,自此也与学宫无关了。
鹤归华表,物是人非。
“仙京有什么好去的?”余寅总是没个正形,懒洋洋趴在桌边,轻声道,“多半没人间热闹,我总觉得啊,上了仙京,其实就是死过一回了。”
连运转心法的夕误都抬眼看他,微微蹙起眉。
“这么看我做什么?”余寅缩缩脖子,“你们没翻过野史吗?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四仙境,地下有四鬼蜮,中间是苍茫九万丈凡俗人间。仙京不过是四境一隅,想来与人间相距不会太大。”
“若是从前仙道未绝,或许尚有相见之日。而今么,一旦登仙,再没有重逢的机会,此间一切化作云烟。所以我说,上通天路就是死了一遭,与转世又有什么区别?”
夕误敛眸,不做评价:“也许吧,我们没有上过,哪能确定。”
“黄泉道,通天路,算不清的恩恩怨怨,都是人间的东西。”
“你凡心太重。”姜宁道。
“重就重吧,我又没有想过不要。”或许是药效起来,没那么痛了,余寅甚至懒懒地将自己贴在桌面上,“天上人间没什么分别,所以小师兄想让我接阵眼,我便接了。不过入阵时候……”
余寅“嘶”了一声,好似想起什么不愉悦的事情,脚尖踢了踢谢无尘:“小师弟。”
谢无尘示意他往下说。
“威压直接落在灵魄上,真不是人能受住的,小师弟,吃不住疼的话找我们帮你担呗?”
“你想开什么条件?”谢无尘问。
“照理说,我们都是你师伯……”
尾音还没出来,夕误就未卜先知地向余寅扫了一眼,眸光淡淡地,偏生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好好好,师叔,师叔,你没大没小叫了这么久师兄我也不计较,到这种时候了,乖乖叫一声师叔听呗。”
“余师兄,”谢无尘平静道,“上一个想要改辈分的人,才死了没有一个时辰。”
余寅一下给呛住了。
可惜这点挫折还拦不住余寅,他不怕死地伸出手晃了两下:“此言差矣,你不肯叫,不还有别人么?”
这个“别人”显然指的是夕误。
碧云天上辈分够乱了,但无论怎么乱,余寅都改不了自己才是最小的那个的事实。本以为谢无尘上来后他有人可以欺负了,谁知道,一转眼,谢无尘把白知秋骗走了。
没人敢降白知秋的辈分,但可以降夕误的啊。
夕误眼睛都不睁:“余师弟。”
“嗯?”
“我若是未曾记错,你的生辰是要早于我的。”
余寅:“……”
谢无尘:“……”
余寅羞愤难当,气跑了。
姜宁戳了戳团成一团的薄毯,被挥手打了一巴掌,他便不去陪某个人折腾了:“师弟,你怎么看出是镜花水月局的?”
“羌州一带没有这样的屋舍,”夕误顺口道。
青石屋舍多出于宜州越州一带,羌州多为土制,他们对这些不上心,所以不了解。谢无尘心念一动,正要问什么,又见余寅不安分地翻了个身:“既然总会暴露,为什么他不在北越就拦住你们?”
夕误沉默片刻,一言难尽,眼神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讽:“因为我与无尘之间没有胜负可分。”